神都洛阳的局势在岑长倩等人“自尽”后愈发诡谲。狄仁杰奉旨接手清查,压力如山,他深知对手布局狠辣,自己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这日清晨,他并未直接前往官署,而是换了常服,只带两名心腹护卫,信步来到洛水畔一处较为清静的早市,名为“观澜市”,此处多有文人雅士、低级官吏光顾,便于听闻些朝堂之外的市井之声。
与此同时,在洛州都督府熬了一夜、心力交瘁的张谏之,也习惯性地来到“观澜市”,想借一碗热汤饼驱散疲惫与寒意。他心事重重,脑海中尽是赵桓密信中关于边关的骇人信息,以及自身前途未卜的迷茫。
命运的丝线在此刻被无形之手牵引。狄仁杰行至一汤饼摊前,正欲就坐,恰逢张谏之吃完起身,两人在狭窄的过道擦肩而过。张谏之神思不熟,袖中一卷誊录账目摘要的纸卷不慎滑落,正掉在狄仁杰脚边。
狄仁杰俯身拾起,目光扫过纸卷上那些关于军械损耗、粮草调拨的异常数据标记,心中顿时一动。他叫住正要离去的张谏之:“小友,你的东西掉了。”
张谏之回头,见是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连忙道谢接过。待他看清老者面容,虽未着官服,但那睿智深邃的眼神与偶尔听闻的形容重合,不由失声低呼:“您……您是狄阁老?”
狄仁杰微微颔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面色疲惫却眼神清亮的年轻书吏,和声道:“不必多礼。老夫观这纸上所录,似是军需账目?小友在都督府任职?”
“卑职张谏之,忝为洛州都督府掌书记。”张谏之恭敬回答,心中却是波澜起伏,没想到会在此地偶遇当朝首辅。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洛州都督府……兵甲账目……他立刻联想到之前那份匿名送至他案头、揭示兵甲粮草异常的证据。他不动声色,环顾四周道:“此地嘈杂,小友若无急事,前方有一处相熟茶舍,颇为清静,可否赏光陪老夫饮杯清茶,细细说说这账目之事?老夫近日正核查此类文书,或有疑问需向小友请教。”
张谏之正苦于无法将心中惊天之秘上达天听,此刻狄仁杰主动问起,简直是天赐良机!他强压激动,躬身道:“阁老垂询,卑职敢不从命。”
二人来到附近一家名为“竹里馆”的茶舍,狄仁杰要了一间雅室。屏退左右后,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张书吏,”狄仁杰神色凝重起来,“你方才所遗账目摘要,其中数据颇为异常,老夫近日亦收到类似线索。你既司职此务,可有何发现?”
机会就在眼前,张谏之不再犹豫。他离席,深深一揖,沉声道:“阁老明鉴!卑职人微言轻,然此事关乎社稷安危,如骨鲠在喉久矣!今日得见阁老,纵万死亦要禀明!” 他随即便将自己如何从日常账籍中发现军械超额“损耗”、粮草异常“调拨”,其数目之巨、流向之诡,远超常理,并据此怀疑有人暗中囤积军资;又如何冒险密信朔方军中好友赵桓查证,得知就在神都宫变前三日,边关竟有大量军械粮草“不翼而飞”,而与此同时,历年秋掠最为猖獗的突厥游骑竟悉数匿迹等情,原原本本,和盘托出。他甚至将赵桓密信的核心内容背诵而出,一字不差。
狄仁杰听着,面色越来越沉。张谏之提供的细节,与他手中掌握的线索完美契合,且更加具体、更具说服力!尤其是“宫变前三日物资消失”与“突厥同步沉寂”这两点,几乎凿实了内外勾结、意图在边关制造更大祸乱的推断!此子仅凭账目便能洞察至此,其才思之敏锐,心志之坚毅,实属罕见!
“张书吏,你所言之事,关系重大!仅凭账目推演,便能直指要害,见微知着,怀英佩服!”狄仁杰毫不掩饰赞赏之意,语气郑重,“你且宽心,此事既入我耳,必一查到底。你与赵参军之事,暂需绝对保密,对外不可泄露分毫。你仍回都督府,如常办事,近日老夫或许还需借重你的才识。”
张谏之心中积压多日的巨石终于落下,激动之余,亦感责任重大,肃然应诺。
送走张谏之,狄仁杰片刻未停,立即命人:“速请魏王过府一叙。”他需要从武承嗣那里,验证另一条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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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承嗣心中正自窝火,闻狄仁杰相召,虽不情愿,还是阴沉着脸来了。一进书房,便不耐道:“狄阁老,本王事务繁忙,有何要事速速道来!”
狄仁杰屏退左右,直视武承嗣,开门见山:“魏王,老夫奉旨总领清查,需知前情。你之前审讯涉案人等,可曾发现与边关军镇,特别是与朔方、陇右等地异常物资往来相关之线索?”
武承嗣一怔,随即烦躁道:“本王清查的是神都叛逆!边关物资自有章程,与宫内叛乱何干?狄仁杰,你莫要东拉西扯!”
“东拉西扯?”狄仁杰语气转冷,“魏王,正因清查手段过激,酷烈之名在外,方授人以柄,酿成岑相国等人以死构陷之局!你可曾想过,那些遗书,或许正是有人想借你之手,扰乱视听,掩盖真正的图谋?” 他语速放缓,却字字千钧,“老夫听闻,你手下之人,连东市‘悦来客栈’一介老板,只因与某位涉案军官有远亲,便肆意搜查,搅得鸡犬不宁。可有此事?”
武承嗣被戳到痛处,面皮涨红,怒道:“那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本王已呵斥过了!一个区区商贾,也值得狄阁老如此上心?”
“是否值得,老夫自有判断。”狄仁杰不动声色,“此人现在何处?”
“还能在哪儿?自然还在他那破客栈!”武承嗣没好气地甩袖,“狄阁老若对此等小人物感兴趣,自去查问便是!本王没空奉陪!” 说完,竟是怒气冲冲地径直离去。
狄仁杰并未阻拦,看着武承嗣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武承嗣的反应,印证了“悦来客栈”确实因其与涉案军官的关联而被卷入,这看似莽撞的行为,此刻在狄仁杰眼中,却可能是一条被意外牵扯出来的、连接着某个关键节点的细线。
他立刻召来心腹,低声吩咐:“仔细查那‘悦来客栈’的老板,背景、人脉、近来与何人来往,尤其注意是否有看似不起眼、却与军旅或异地商贾有关联的细节。记住,要外松内紧,勿要打草惊蛇。”
雅室恢复寂静,狄仁杰独坐案前。张谏之带来的边关惊雷,与武承嗣无意中透露的客栈线索,一明一暗,在他脑海中交织。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张巨大蛛网的边缘,而网的中心,似乎就在那看似平凡的“悦来客栈”之中。神都的迷雾,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背后更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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