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悬在奏事纸上方,墨汁凝聚,将滴未滴。张谏之的眼神由最初的冲动,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审慎。
上报?以何名义?凭这些零散的账目出入和自己的推测吗?兵甲损耗超标,可推诿于管理疏漏、记录混乱;粮草调拨存疑,亦可解释为临时征用、文书未及更新。边境军报语焉不详,更是常态。仅凭这些,根本无法坐实“勾结外族、图谋不轨”的惊天指控。
贸然上书,非但无法惊醒朝廷,反而会立刻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连皇宫大内都敢冲击,杀他一个区区都督府书吏,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更费力。届时,他不仅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他发现的这些蛛丝马迹,也会被彻底抹去,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证据……需要确凿的证据,尤其是关于边境的实情。”张谏之缓缓放下了笔,将那张干净的奏事纸揉成一团,丢入废纸篓。他不能走明路,至少现在不能。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箱上。那里面,存放着他的一些私人物品,包括几封来自远方友人的旧信。其中一位,名叫赵桓,是他年少游学时结识的至交,如今正在朔方军中担任一名录事参军,虽职位不高,却身处边关核心,能够接触到第一手军情。
赵桓为人耿直,心怀忠义,且与他一样,对朝廷现状抱有忧虑。最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有一条极为隐秘的联系渠道——通过往来于洛阳与朔方之间、为军中采办某些特需物资的一支小商队,可以夹带私信。这是他们早年约定,以备不时之需的暗线。
想到这里,张谏之不再犹豫。他重新铺开一张普通的信笺,不是奏疏,而是家书的口吻。他先是问候友人近况,谈及洛阳风物,语气平淡寻常。但在信的中间部分,他笔锋悄然一转,用上了他们早年约定的、只有两人能看懂的隐语和代称。
他并未直言自己的怀疑,而是以探讨“边塞商贸”为名,提及“近来听闻西北皮货价格波动异常,似与往年不同”,暗示边境局势可能有问题。接着,他又“偶然听闻”洛州、陕州等地“旧铁器”(代指军械)流向不明,可能与“塞外大主顾”(代指突厥)有关,询问朔方那边是否有类似风声,或有无发现“异常商队”活动。
最后,他极其隐晦地提到“洛阳近日多事,恐非孤立”,并强调“此事关乎家国安稳,盼兄务必留心,若有异样,速速相告,切莫通过官驿”。
他写得极其谨慎,每一句都留有余地,即使信件被截获,也最多被视为两个友人对时局和生意的寻常议论。但相信以赵桓的敏锐,定能读出字里行间的警报。
写完密信,他小心吹干墨迹,将其折叠成特殊形状,藏入一个准备好的、装有少许洛阳特产的普通锦囊之中。次日清晨,他利用外出公干的机会,绕道南市,找到了那支熟悉的商队落脚点,将锦囊和些许银钱,不动声色地交给了商队首领——一个值得信任的老熟人。
做完这一切,张谏之回到都督府,表面依旧如常,埋首于案牍,但内心的弦却绷得更紧了。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险峻的独木桥。一边是可能席卷而来的国难,一边是自身岌岌可危的处境。他播下了一颗种子,但这颗种子能否在遥远的边关开花结果,又将带来怎样的风暴,一切都未可知。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并在等待中,继续于这文书海的深处,默默打捞着可能存在的、更多的证据碎片。同时,他也更加留意起任何与那个神秘“始皇”相关的消息。他隐隐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或许会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搅动整个棋局。
洛州都督府的文书房,依旧平静而忙碌。但在张谏之低垂的眼帘下,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信息的暗流,正从这帝国的基层枢纽,悄然流向烽火可能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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