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宴会的余波，像一层薄薄的纱，笼罩在云顶府的顶楼。那些审视的目光、暗藏的机锋，并未随着离开老宅而完全消散，反而沉淀在空气里，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星澜比以往更专注于星辉博物馆的资料，几乎将自己埋进了那些泛黄的档案和高清的珠宝影像里。这既是工作的需要，也是一种下意识的逃避，逃避去细想陆砚深在走廊里那个未答的问题，以及他替她别发时，指尖那转瞬即逝的微凉触感。
陆砚深似乎也更忙了，常常沈星澜清晨起床时，他已出门，深夜她已入睡，书房的门缝下才透出光亮。同居一个屋檐下，两人却像两条偶尔交错又迅速分开的平行线。
这晚，沈星澜在客房的书桌前工作到深夜。台灯的光晕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面前铺开的是几份关于星辉博物馆早期收购记录的复印件，其中一些模糊的条款和缺失的凭证引起了她的注意，似乎与外祖父那份令人费解的遗嘱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思考陷入僵局，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感到一阵疲惫和口渴。
她起身，想去客厅倒杯水。
推开房门，客厅里只留了几盏嵌入式的氛围灯，光线幽暗，将空旷的空间切割出大片的阴影。然而，书房的门缝下，依旧透出明亮的灯光。他还没睡。
沈星澜放轻脚步，走向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刚拿起水杯，却听见书房门被拉开的声音。
陆砚深走了出来。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领口微敞，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看到站在中岛台旁的沈星澜，他似乎有些意外，脚步顿了一下。
“还没睡？”他的声音因为熬夜而显得有些低哑，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嗯，查些资料。”沈星澜举了举手中的空水杯，“口渴了。”
陆砚深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纯净水，拧开，仰头喝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在幽暗的光线下带着一种慵懒的性感。
沈星澜默默接了水，准备回房。
“等一下。”他忽然叫住她。
沈星澜回头。
陆砚深走到中岛台另一边，随手从水果篮里拿了一个橘子。那果篮是钟点工补充的，里面的水果永远饱满鲜艳，却常常因为无人问津而慢慢失去水分。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剥开橘皮，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清甜的、带着微涩的香气。
他没有吃，而是将剥好的、橙黄晶莹的果肉递到了沈星澜面前。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却又因为两人之间实际存在的距离感而显得格外突兀。
“补充点维c。”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在说“天气不错”一样寻常，“熬夜容易免疫力下降。”
沈星澜愣住了。看着那递到眼前的、脉络分明、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橘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这不是协议里的条款，不是演戏需要的道具，更不像是他陆砚深会做的事情。
灯光昏暗，他站在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双墨黑的眸子，在疲惫之下，似乎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或许是看她熬夜工作的随口关心？又或许，只是他自己想吃，顺手多剥了一个？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她伸出右手，小心地接过了那半个橘子。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热的指尖，像被弱电流轻轻刺了一下。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轻飘。
陆砚深没什么表示，转身又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岛台边，似乎没有立刻回书房的意思。
沈星澜拿着那颗橘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清甜的香气不断钻入鼻腔，提醒着这份馈赠的真实存在。
“博物馆的资料，看得怎么样？”他忽然问，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沉默。
沈星澜收敛心神，将橘子轻轻放在岛台上，回答道：“在看一些早期的收购记录，有些地方不太清晰，可能需要调阅原始档案。”
“嗯。”陆砚深应了一声，喝了口水，“周律师那边有完整的遗产文件清单，包括博物馆的所有权凭证和历史档案存放地点。明天我让助理发给你。”
“好，谢谢。”这确实是她需要的。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运转声。
“陆家……”陆砚深忽然开口，说了两个字，又停顿下来，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城市光点上，似乎在斟酌词句，“……那些人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指的是家族宴会上那些暗含机锋的言语。他这是在……安慰她？
沈星澜抬眼看他，他侧着脸，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她忽然想起那个未答的问题——“那你呢，你习惯了吗？”
此刻，他疲惫的侧影和这句算不上安慰的安慰，仿佛给了她一个模糊的答案。也许，他从未习惯，只是用更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我没有放在心上。”沈星澜轻声说，语气平和，“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并且值得的事情。”为了真相，为了母亲的过往，也为了她自己的职业追求。
陆砚深转过头，看向她。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眸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为外物所动的沉静力量。他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那就好。”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将水杯放在台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重新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将那片明亮的灯光和所有的疲惫，再次隔绝在内。
沈星澜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了看台面上那颗橙黄晶莹的橘子。清甜的香气依旧萦绕不散。
她最终拿起那颗橘子，掰下一瓣，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液在味蕾上炸开，带着一种鲜活而温暖的生机，瞬间驱散了熬夜带来的疲惫和心头的些许滞涩。
这或许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糖”。
但在这个冰冷、契约式的夜晚，在这个充斥着算计和秘密的婚姻里，这颗由他亲手剥开、带着清甜气息的橘子，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糖果，在她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带着暖意的涟漪。
她拿着剩下的橘子，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那颗橘子慢慢吃完。
今夜，云顶府的顶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无关契约，只关乎这个夜晚，一杯水，和一颗意外剥开的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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