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四刻，太阳像是累了，懒洋洋地往西边山头滑下去，把竹林里的光斑从耀眼的金色染成了温暖的橘红。风也变得温柔，带着竹叶和湿润泥土的清香，拂过脸颊，驱散了午后最后的燥热。石亭边的青石板上，雷罡把那姬家探子死死地按在地上，他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攥着探子的后颈。探子的脸被粗糙的石板磨得火辣辣地疼，灰土塞满了他的指甲缝，他只能发出压抑的、如同漏风风箱般的哼唧声。
玄老慢悠悠地走过去，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探子的肋骨，像是在确认一袋土豆有没有坏。他蹲下身，动作间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从容，从探子怀里摸出那个火漆印封口的信封。那火漆印上的玄鸟图腾，翅膀收拢，姿态阴冷，仿佛在盘踞等待。他用指甲轻轻挑开火漆，信纸发出“窸窣”的轻响，他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弄。
“瞧瞧，邀请函都送来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三日后，携‘灵体剥离箭’至青岚，擒林夜、苏瑶……啧啧，口气不小，当青岚宗是他家后院了。”
他把信纸递给林夜，那薄薄的纸片仿佛有千斤重。林夜的目光落在“灵体剥离箭”那几个字上，感觉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玄老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看向苏瑶：“这箭专克灵体，往后机灵点，别总飘来飘去的当活靶子。”
苏瑶的灵体飘了过来，光翼轻轻晃动，带起一阵柔和的微风。她没有半分慌张，反而往林夜身边凑得更近了些，光翼的边缘轻轻扫过林夜握剑的手背，留下一道温暖、微麻的痕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稳稳地扎进林夜心里：“你的剑在，我就在。”
林夜握着夜痕剑，剑身“嗡”地轻颤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的承诺。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竹香的空气让他纷乱的心绪沉静下来。他抬眼扫过雷罡、墨灵，最后落在玄老身上，眼神里那股子硬气又上来了，话不多，但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玄老，心法。雷罡，山门。墨灵，警戒。苏瑶，辅助。三天，够了。”
“好嘞！”雷罡立马把锤子从探子背上挪开，往地上一砸，“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石缝里的土都簌簌往下掉。他拍着胸脯，嗓门跟打雷似的，“老大你擎好吧！别说人了，就是只带姬家味儿的蚊子想从门缝里钻进来，都得先问问俺的锤子同不同意！俺把山门堵得比铁桶还结实！”
墨灵从亭顶的瓦片上“嗖”地蹦下来，小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嗅了嗅，然后嫌弃地皱成一团：“哼，这家伙闻起来像馊了的肉汤。那他咋办？俺得搜搜，看他身上有没有藏糖糕！姬家那么有钱，肯定有好吃的！”
“省省吧，你那点小心思。”玄老笑着伸出手指，在它毛茸茸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先送执法堂去，让宗门看着。那黑箭也找个铁盒子锁了，邪乎得很，别让你这小馋猫给舔了，到时候变成黑不溜秋的糖糕，我看你哭不哭。”
墨灵不情不愿地收回爪子，毛茸茸的尾巴耷拉下来，嘴里还小声嘀咕：“搜一下都不行……小气鬼。送执法堂？便宜他了，应该让他把藏的糖糕都交出来当精神损失费！”但它还是乖乖地跟着雷罡往执法堂的方向走，走两步还回头冲林夜喊：“雷罡哥你走慢点！俺帮你数路上的石子儿，少一颗俺就喊你，回头让你请俺吃糖葫芦！”
雷罡“哈哈”大笑，扛着那柄比他还高的大锤，大步流星：“行！你数着！少一颗俺就赔你两串！”一高一矮、一黑一壮的两个身影，消失在蜿蜒的竹林小径里，倒把那股剑拔弩张的紧张劲儿冲淡了不少。
石亭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玄老让林夜盘膝坐在石亭中央，从怀里摸出一个古朴的木盒，打开时，一股清冷的草木香弥漫开来。盒子里铺着柔软的丝绸，中央躺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晶石，内部似乎有液态的光在缓缓流动。
“剑灵传承晶，能帮你跟那把高冷的剑灵更快混熟。”玄老把晶石放在林夜腿上，那晶石一接触到林夜，便开始与他的心跳同步搏动，发出微弱的光芒。玄老站到他身后，双手结印，一股沉厚而古老的气息弥漫开来：“《九脉噬神诀》，讲究‘噬而不贪’。你试着把力气往晶石里引，再导给剑。别跟它硬来，你是在驯马，不是在打铁。顺着它的性子，让它知道谁才是主人。”
林夜闭上眼睛。他试着调动体内的吞噬力，那股曾经像野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力量，此刻却温顺得像一只小猫。它顺着林夜的意念，缓缓流入腿上的传承晶。晶光“嗡”地一下亮了，顺着他的胳膊向上攀爬，像一条发光的藤蔓，最终缠绕上夜痕剑。剑身的青光也跟着亮起来，两股光芒一青一淡，互相交织、融合，仿佛在跳着一支古老的舞蹈。
苏瑶的灵体飘在旁边，光翼散出的金光，像温暖的蜂蜜一样，慢慢融入晶石的光晕里，形成一个稳定的循环。“我帮你稳着，别让它晃。”金光一碰到晶光，林夜立马觉得浑身舒坦，那股狂暴的力量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所有棱角，流淌得更加顺畅、更加有力。
没过多久，夜痕剑发出一声清越、悦耳的嗡鸣，像被敲击的音叉，然后“嗡”地一声悬浮起来，离地三寸，缓缓旋转。剑身上那个“夜”字变得清晰无比，周围还泛起了一圈由苏瑶的金光所化的、如同太阳日冕般的金色纹路。
“成了。”玄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基础打牢了，往后练就顺了。”
林夜睁开眼，看着悬浮在眼前的剑，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剑身。剑身上的光温顺地绕着他的指尖转动，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表达亲昵。他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这股曾经让他恐惧的力量，他终于能牢牢地攥在手里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夜痕剑里传来的一丝模糊的喜悦和认同。
正说着，墨灵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嘴里叼着一块麦芽糖，一只爪子黏糊糊地沾着融化的糖渍。“搞定了！执法堂那帮小气鬼，就给了俺一块！还说是看在俺立功的份上！”它把糖往林夜手里塞，献宝似的，“老大你尝尝，甜着呢！吃了有劲儿练剑，把姬家那帮坏蛋都打飞！”
林夜接过那块还带着墨灵体温的糖，咬了一口，浓郁的甜意瞬间从舌尖窜到心里，连带着之前所有的紧张和沉重都烟消云散了。他看着苏瑶那温柔的光翼、玄老那带着笑意的眼神，还有墨灵那沾着糖渣、一脸邀功的可爱模样，突然觉得，姬家来势汹汹又怎样？
只要大伙儿凑在一块儿，心齐，剑乖，人靠谱，就没啥扛不住的。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竹林里亮起淡淡的青光，那是夜痕剑的光，也是传承晶的光。林夜握着剑，苏瑶飘在他身边，玄老和墨灵坐在石亭边，四个人的影子被剑光拉长，融合成一片单一、不可分割的黑暗，投射在古老的青石板上，就像一个无声的誓言。
“等着吧，”林夜心里默默地想着，目光望向远方，“爹，娘，你们看着。姬家这笔债，我收了。这青岚宗，我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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