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泓上人从沉思中回过神，他双手合十，对着摇椅上那个看起来快要吓瘫过去的青年，行了一个标准的佛门大礼。
他整个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更是无比恭敬。
“阿弥陀佛。老衲普泓，见过前辈。”
“敢问前辈，这‘人间道’的真谛，究竟是何？”
这一声“前辈”，把李玄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从摇椅上直接滚下来。
前辈？你才是前辈！你全家都是前辈！
我一个炼气三层的小修士，被你一个元婴后期的大和尚叫前辈，这是要折我的寿啊！
李玄的脖子僵硬地缩了缩，面对普泓上人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穿了。
真谛？我哪知道什么真谛！
我就是想活着，想躺平，想混吃等死啊！
李玄的脑子乱成一锅粥，被逼到了绝境，他嘴里下意识地就开始往外蹦现代社畜的真心话。
“真谛？哪……哪有什么真谛……”
李玄的脑子嗡嗡作响，他知道，今天要是说错一个字，可能就真的要“圆寂”在这小竹峰了。
怎么办？跟他讲科学？讲唯物主义？不行，这老和尚一看就不是善茬。
要不……学着小说里的高人，说点云里雾里的话把他糊弄过去？
对！就这么办！
李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腿肚子里的哆嗦，模仿着记忆中高人的样子，半眯起眼睛，想说一句“道可道，非常道”，结果因为太紧张，舌头打了结，脱口而出：
“道……道可道，非常……饿……”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
普泓上人也愣住了，他咀嚼着这个“饿”字，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李玄一看对方没懂，心里更慌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他刚才没说完的真心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声音干涩，带着哭腔：
“别问了，哪有什么真谛……不就是生活不易，人间疾苦嘛……能……能吃饱睡好，就不错了。”
然而，这几句在他听来纯属抱怨的丧气话，落入普泓上人的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普泓上人猛地睁大了双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震撼与恍然。
生活不易，人间疾苦！
众生皆苦！
这不正是佛法最根本的教义吗？
而后面那句“能吃饱睡好就不错了”，更是画龙点睛之笔！
这位前辈的意思是，世人皆在追求虚无缥缈的“真谛”，执着于神通、长生、大道，却忘记了修行的根本，忘记了“道”就在这最平凡的吃喝拉撒之中！
放下对虚妄“真谛”的执念，回归本真，方得解脱！
这是何等返璞归真的佛法至理！
一瞬间，普泓上人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佛门典故。
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不正是将自身化为“食物”，以满足众生最基本的“吃饱”需求吗？
这位前辈的“收租”，看似是索取，实则是“布施”！
他以自身为“道场”，收取世人的“贪念”（财宝），再赐予他们真正的“解脱”（人间道）！
这是菩萨行啊！是真正的大慈悲！
普泓上人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再次对着李玄深深一拜，眼中已满是狂热的崇敬。
旁边的云易岚看着普泓上人只是听了几句废话，就跟悟道了似的，在那儿又拜又抖，心中更是不屑。
天音寺的秃驴，果然脑子都有问题。
但他又隐隐觉得，那个青年身上那种“无为”、“懒散”的气质，似乎真的藏着某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雪晴动了。
她面无表情地端着一个木盘，走到普泓上人身边。
木盘上，放着一杯刚刚榨好的西瓜汁，还冒着丝丝凉气。
她将杯子递到普泓面前，用她那清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开口。
“师尊说，心火太盛，不利悟道。”
普泓上人一愣，接过西瓜汁。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股清冽的瓜香沁人心脾。
他看着杯中红色的汁液，又想起了陆雪晴那句“心火太盛”。
他瞬间明白了！
自己刚才因为领悟了前辈的“至理”，心神激荡，确实是心火上涌，落了下乘。
前辈这是在借弟子的手，再次点化自己！
以这清凉之法，涤荡自己的心魔，让自己保持一颗平常心去悟道！
前辈的教诲，真是无处不在，润物无声啊！
普泓上人满怀感激地将西瓜汁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从喉间直入灵台，整个心境都变得无比清明通透。
“多谢前辈恩赐！”
他再次感激地行礼。
这时，一旁的萧逸才也走了上来，他现在已经完全代入了“引路人”兼“首席解读官”的角色。
他对着普泓上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普泓上人，您有所不知。我跟您说，前辈这儿的‘道’，那叫一个不拘一格！“
”道玄掌门，您知道吧？现在正在后山吭哧吭哧劈柴呢，前辈说他‘火气太大，需要发泄’！“
”还有凌云子长老，更是被前辈委以重任，正在清理茅房，前辈说要让他‘闻闻真正的人间烟火，体会一下什么叫从无到有，从有到无’！”
萧逸才说得眉飞色舞，仿佛自己也参与了这等大事。
而普泓上人听完，却是浑身一震。
“火气太大，需要发泄”……这不正是“斩断心魔，破而后立”的法门吗？
“闻人间烟火，体会从无到有”……这不正是“于污秽中见清净，于生灭中悟轮回”的禅机吗？
前辈果然是用最朴素的话，讲最深刻的理！
想到这里，普泓上人再无犹豫，他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向李玄请示。
“前辈，老衲愚钝，不知可否有幸，为前辈做些‘布施’，以求‘人间道’之一二？”
李玄正烦着呢，听他又在那儿说什么“布施”，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耐烦地抬眼，随手朝着院子角落里一指。
那里，正用一张破席子晾着一堆刚从后山采来的蘑菇。
“那堆蘑菇，去，给它们翻个面，晒晒太阳，去去湿气，别放着发霉了！”
普泓上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当即领命。
“谨遵前辈法旨！”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走到那堆蘑菇前，小心翼翼地将袈裟下摆撩起系在腰间，然后蹲下身，开始认真地，一颗一颗地为那些蘑菇翻面。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不满，反而带着一抹灿烂而虔诚的笑容，仿佛他正在做的，是天底下最神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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