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夹层空间狭窄而压抑，雾气凝滞不动，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声息与色彩。陈默的身影从雾气中走出，青衫依旧，笑容如故，只是眼底那抹疲惫难以完全掩饰——显然，开启并维持这条“后门”通道，对他而言也绝非易事。
“李兄，又是你。”陈默笑着重复了一遍李不凡的话，语气里带着某种玩味的共鸣，“看来咱们的缘分，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一些。”
李不凡没有放松警惕，三色长枪虽未举起，但枪尖微微下垂，随时可以暴起发难。胡天霸、白小莹一左一右护在他身侧，眼神锐利地锁定陈默。雷焕、韩刚、赵烈则落在稍后，神情戒备中混杂着惊疑——他们并不认识陈默，但直觉告诉他们，这个突然出现、手段诡异的青衫男子，绝非等闲之辈。
“少说废话。”李不凡开门见山，目光直视陈默，“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知道我们会遇险？还有，那血雾和里面的怪物，你了解多少？”
陈默摊了摊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此地乃是我以那块‘引魂令’为坐标，结合一点小手段临时撑开的‘隙间小径’，勉强能隔绝外界探查，暂时安全。至于我为何知道你们会遇险……”他顿了顿，笑容微敛，“因为那血雾的出现，本就在‘某些人’的计划之中，而我，恰巧知道一点点他们的时间表。”
“永生教？”李不凡眼神一凝。
“是，也不是。”陈默的回答模棱两可，“更准确地说，是永生教某个派系，或者说，是执行‘归墟计划’某个分支项目的‘激进实践派’。你们在冰原破坏了‘冰封尸骸唤醒’的节点，他们自然要调整策略。这片血雾，代号‘血疫之种’，是他们利用冰原古战场外围散落的残余血气、怨念，结合一种从归墟深处解析出的‘污染性法则碎片’，进行大规模催化实验的产物。目的嘛，一是制造可控的狂暴兵力，二是测试‘污染’对现实环境的侵蚀速率和稳定性，三嘛……或许也是想阻挠像你们这样，刚从核心区域出来、可能携带重要情报或物品的人返回铁壁城。”
信息量很大。李不凡快速消化着。永生教内部存在派系？归墟计划有分支？冰原仪式只是节点之一？“污染性法则碎片”……听起来就极度危险。
“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陈老板。”李不凡语气更冷，“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上次在江南，你提醒我小心‘自己人’，又提供了部分情报。这次，你直接出手相助。你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陈默轻叹一声，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里罕见地透出一丝复杂：“我的立场？我自己有时也说不清。或许，我只是一个不想看到这个世界太快、太难看地滑向终末的……投机者？又或者，是一个在某些庞大棋局中，试图为自己和在意的人，谋取一线生机和‘选择权’的……叛徒？”
他看向李不凡，眼神变得认真了些：“李兄，我不奢求你的信任。但我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些想把一切都拖入‘归墟’，换取所谓‘永恒’或‘升华’的疯子。在这一点上，我们有合作的基础。我提供情报，偶尔在力所能及又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提供一点便利，比如现在。而你们，则在前方冲锋陷阵，破坏他们的计划。这很公平，不是吗？”
“听起来像是利用。”胡天霸闷声道。
“互惠互利而已。”陈默坦然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承担风险提供信息和通道，你们则要面对更直接的生死考验。各取所需。”
白小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陈老板，你刚才说‘隙间小径’以引魂令为坐标。你似乎对永生教的法器很熟悉？甚至能反向利用？”
陈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白姑娘心细。不错，我对永生教的某些技术和法器，确实有些……研究。这引魂令虽是一次性用品，且已残破，但其内部残留的坐标印记和空间符文结构，恰好能被我解读并借用。这也得益于他们某些技术的……同源性。”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李不凡抓住了关键点：“同源性？你的手段，和永生教的技术，有共同来源？”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有些古老的传承，流散出去，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理念解读和运用，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这并不稀奇。好了，李兄，时间有限。这条隙间小径并不稳定，我也不能长久维持。我们长话短说。”
他神色一正：“血疫之种已经播下，其扩散速度和污染强度超乎预期。铁壁城方面应该已经察觉，但岳百炼城主的主要力量被牵制在几个重要的古代封印节点，防止永生教声东击西。短时间内，他很难抽调足够力量清理这片广袤区域的血雾。你们返回铁壁城的路上，不会太平。”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李不凡问。
“不是‘想让’，而是‘建议’。”陈默纠正道，“我会将你们送到血雾覆盖区西北方向约百里外的一处相对安全点。从那里，你们可以绕行更远的、尚未被血雾侵蚀的荒原返回铁壁城。虽然路程增加，但比硬闯血雾或沿着边缘被追杀要安全得多。回到铁壁城后，务必详细告知岳城主血雾的真相，尤其是其‘污染法则’的特性——普通灵力攻击效果有限，需以蕴含‘净化’、‘秩序’或‘生命’本源性质的力量进行针对性清除，或直接破坏其核心的‘血疫之种’母体。但母体位置不明，且必有重兵把守。”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外，提醒岳城主，永生教在北地的活动，绝不止冰原和血雾两处。他们似乎在 systematically（系统性地）激活或污染某些上古遗留的‘地脉节点’，其最终目的，恐怕是为了在北地构筑一个庞大的、与‘归墟’相连的……献祭法阵。冰原古战场只是其中之一。”
“地脉节点……献祭法阵……”李不凡想起雪霁楼主也曾提过类似担忧。若真如此，整个北地恐怕都已暗流汹涌，危如累卵。
“我知道的，暂时就是这些。”陈默道，“作为这次‘及时雨’的额外附赠，再送你一个小礼物。”
他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一枚古朴的、非金非玉的暗灰色小佩。佩呈椭圆形，表面有天然云纹，触手微凉，隐隐散发着一股沉静、内敛的气息。
“此物名‘玄龟敛息佩’，没什么攻击或防御威能，只有一个作用——在一定范围内，混淆、削弱佩戴者自身的气息与命理波动，使其更难被高明的卜算、追踪、感应类法术或法器锁定。尤其对某些基于血脉、因果的追踪，有一定干扰效果。”陈默将小佩抛给李不凡，“你身上牵扯的因果越来越重，盯着你的人也越来越多，有它在，多少能给你减少点麻烦。就当是……投资未来。”
李不凡接过小佩，入手沉实，那沉静的气息让他因连日激战而略显浮躁的心神都安宁了一丝。他仔细感应，确实如陈默所说，这佩似乎能引发周围气场的某种微妙扭曲，将他自身的气息包裹、淡化。是一件非常实用且珍贵的辅助性法器。
“为什么给我这个？”李不凡抬头，目光如炬，“仅仅因为‘投资’？”
陈默笑了笑：“你可以理解为，我不希望你过早被一些‘老朋友’找到。你的成长速度，最好能超出某些人的预期。混乱中，才有机会。当然，你也可以怀疑我在里面做了手脚。要不要用，随你。”
坦荡得让人无从怀疑，却又处处透着神秘。
就在这时，李不凡心底，一直沉寂的仙家契约深处，胡三太爷的一缕神念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传递来一丝几不可察的、混合着疑惑与审视的意念。但这波动太过隐晦短暂，李不凡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胡三太爷并未明确传讯或示警。
李不凡深深看了陈默一眼，将玄龟敛息佩收起：“东西我收了。你的情报和建议，我也会斟酌。现在，送我们离开这里。”
“爽快。”陈默点头，也不多言，双手迅速结了几个复杂的手印。周围灰蒙蒙的雾气开始旋转、收缩，在前方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内部闪烁着微弱星光的漩涡。
“走进去，大约十息后，你们就会出现在预定坐标。记住，出现后立刻收敛气息，以最快速度离开该区域，血雾的扩散边缘可能已经接近那里。”陈默叮嘱道，额角隐隐见汗，维持通道显然消耗巨大。
“陈默，”李不凡在踏入漩涡前，最后回头问了一句，“你做的这些，你背后的‘势力’，或者你所在意的‘人’，知道吗？同意吗？”
陈默脸上的笑容淡去，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有些路，只能自己选。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兄，保重。希望下次见面，我们还能这样……交谈。”
漩涡的光芒吞没了李不凡等人的身影。
十息之后，北地荒原，一处背风的冰蚀谷地中，空间微微扭曲，李不凡等人的身影踉跄出现。
寒风立刻裹挟着冰雪扑面而来，远处天际，那暗红色的血雾轮廓依然可见，但确实已在百里之外。周围雪原寂静，暂时没有血化怪物或永生教徒的踪迹。
众人迅速检查四周，确认安全后，都松了一口气。
“堂主，那个陈默……”胡天霸皱着眉头，“他的话能信几分？那玉佩……”
“情报应该基本属实，至少关于血雾的部分，与我们亲眼所见吻合。”李不凡望着血雾方向，沉声道，“至于这玉佩……”他取出玄龟敛息佩，再次感应，“至少目前看来，只有敛息之效。但此人深不可测，其目的绝不单纯。东西可以用，但需心存警惕，日后有机会，让太爷或白姨仔细查验。”
白小莹点头：“此人身上谜团太多，与永生教关系暧昧，却又屡次相助。其所图必定极大。”
雷焕忽然冷声道：“与虎谋皮，终被虎伤。李不凡，你与这等来历不明之人牵扯过深，恐非仙盟乐见。”
李不凡瞥了他一眼：“雷道友，若非这‘与虎谋皮’，我们此刻或许已陷入血雾苦战，甚至面对那头接近元婴的怪物。孰轻孰重？至于仙盟……我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自有分辩。”
雷焕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但眼神中的不以为然更甚。
韩刚打圆场道：“当务之急是尽快返回铁壁城禀报。陈默所指的绕行路线，我们需规划一下。”
众人不再耽搁，略作调息，辨明方向，便朝着铁壁城所在，开始长途奔行。
李不凡将玄龟敛息佩贴身佩戴，那股沉静气息笼罩周身，确实感觉自身与外界的“联系”似乎模糊了一丝。他心中念头转动：陈默究竟是谁？他背后的“同源性”技术是什么？他真正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还有太爷那丝微妙的反应……
风雪呼啸，前路漫漫。血雾虽暂远，但北地的天空，阴云仿佛更浓重了。昆仑之路尚未正式开启，归墟的阴影却已如附骨之疽，紧紧缠绕而来。
（第13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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