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气,卷过骑射场的沙砾,在箭靶上掀起细碎的尘土。朱翊钧站在离靶五十步远的地方,指尖捏着一支白羽箭,阳光透过箭杆的阴影,在他手背上投下细长的条纹。
“陛下,该练第三组了。” 骆思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捧着箭囊的手指骨节分明,玄色飞鱼服的袖口沾着些微沙粒 —— 那是方才整理箭靶时蹭上的。
朱翊钧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将箭搭在弓上。他的目光看似落在靶心的红点上,余光却扫过左侧廊下的侍卫。第三个,那个络腮胡的壮汉,正借着整理铠甲的动作,偷偷往这边瞟。第七个,瘦高个的年轻人,手指在腰间的刀柄上反复摩挲,那是冯保的人特有的小动作。
“嗯。” 朱翊钧轻应一声,拉弓的手臂缓缓用力。柘木弓的弧度渐渐拉开,弓弦发出轻微的嗡鸣,像蛰伏的蛇在吐信。
骆思恭上前一步,看似要检查他的姿势,右手却借着递弓的动作,悄然往朱翊钧的袖中塞了个东西。那东西薄薄的,带着纸张特有的粗糙感,被朱翊钧的指尖稳稳接住,顺势滑进了宽大的袖口。
这一切都发生在呼吸之间。廊下的侍卫们依旧站得笔直,仿佛谁也没注意到这短暂的交接,可朱翊钧分明看见,那个络腮胡侍卫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陛下的臂力见长。” 骆思恭退后一步,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只是手腕还需再稳些。”
朱翊钧松开手指,箭矢 “嗖” 地飞出去,擦着靶心的边缘钉在木靶上,震得周围的尘土簌簌落下。“还是差了点。”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懊恼自己的箭法,左手却在袖中悄悄展开了那张纸。
纸上的字迹是用炭笔写的,笔画短促有力,显然是仓促间写就:“东宫侍卫十二人,八人籍贯属真定府(冯保同乡),三人查实为冯保远房亲眷,余下一人……” 后面的字迹被墨团晕染了,看不清内容。
朱翊钧的指尖在 “八人”“三人” 这两个数字上用力掐了掐。十二人里竟有十一人与冯保有关,这东宫的侍卫,简直成了冯保的私兵!他想起前几日惊马时那些侍卫迟缓的反应,想起他们对冯永谄媚的笑脸,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拿壶水来。” 朱翊钧将纸揉成一团,转身走向遮阳伞下的藤椅。小李子连忙提着铜壶上前,他给朱翊钧斟水时,眼神不安地瞟着廊下 —— 方才骆思恭靠近陛下的动作,怕是已经被人看见了。
朱翊钧接过茶杯,指尖沾了点茶水,看似要擦拭嘴角,实则将那纸团悄悄弹进了脚边的炭盆里。纸团遇火,瞬间蜷曲起来,黑色的灰烬随着热气升腾,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焦糊味。
“骆百户,” 朱翊钧呷了口茶,目光重新投向场中,语气随意得像在拉家常,“朕听说你去年抓贼,用刀伤了自己?”
骆思恭正在检查箭羽,闻言动作一顿,随即躬身道:“回陛下,是去年冬月,在顺天府追查一伙盗马贼。那贼首持械顽抗,臣为护粮仓,情急之下用刀格挡,不慎划伤了左臂。”
“伤得重吗?” 朱翊钧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飞鱼服的袖子宽大,看不出什么痕迹。
“皮肉伤,不碍事。” 骆思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臣是军人,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哦?” 朱翊钧放下茶杯,拿起一支新箭,“比起护粮仓,护驾是不是更危险?”
骆思恭猛地抬头,撞进少年天子清澈却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审视,像在掂量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他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声音掷地有声:“臣不怕伤,只怕护不住陛下。”
这句话说得太过直白,甚至有些逾矩。廊下的侍卫们明显骚动了一下,那个络腮胡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里满是警惕。
朱翊钧却笑了,像听到了什么悦耳的话。他再次拿起弓,这次没有瞄准五十步的靶心,而是转向了百步外的一个小靶。“起来吧。”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手臂却再次拉开了弓,“朕看你今日的气色,比前几日好得多。”
骆思恭站起身,目光紧紧盯着那支搭在弦上的箭。他知道,陛下这句话不仅是在说他的伤势,更是在说他们此刻的处境 —— 冯保的眼线无处不在,但只要他们足够警惕,总能找到机会。
“嗖 ——”
箭矢再次离弦,这一次的速度比刚才快了数倍,带着破空的锐响,直直飞向百步外的小靶。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那支箭移动,廊下的侍卫们甚至忘了掩饰自己的关注。
“中了!” 小李子兴奋地叫出声。
那支白羽箭稳稳地钉在小靶的红心中央,箭尾的白羽还在嗡嗡震颤。
朱翊钧放下弓,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里听不出得意,只带着一种平静的笃定:“看来,多练练还是有用的。”
骆思恭看着那支箭,又看了看朱翊钧年轻却沉稳的侧脸,突然明白了陛下的用意。这一箭,不仅是在展示箭法,更是在告诉那些暗处的眼睛 —— 他朱翊钧,不是任人摆布的孩童,他有足够的力量,也有足够的决心,掌控属于自己的一切。
“陛下说的是。” 骆思恭躬身应道,心里却涌起一股热流。他想起这几日查访的艰辛,那些冯保的同乡要么三缄其口,要么故意误导,若不是找到那个被排挤的老侍卫,他根本查不到这么详细的名单。现在看来,一切都值得。
“今天就练到这吧。” 朱翊钧转身往暖阁走,经过廊下时,目光淡淡扫过那些侍卫,“你们也都散了,该当值的当值,该歇息的歇息。”
侍卫们连忙躬身应是,只是那络腮胡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走到暖阁门口,朱翊钧突然停下脚步,对骆思恭低声道:“那个看不清的名字,继续查。”
“是。” 骆思恭的声音压得更低,“臣怀疑,那人是冯保安插的死士。”
朱翊钧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继续往前走,声音轻得像风:“知道了。小心些。”
暖阁里的地龙已经烧起来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朱翊钧坐在书案前,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十二侍卫,十一个是冯保的人,还有一个可能是死士…… 冯保啊冯保,你到底想在朕的东宫,布下多少眼线?
“万岁爷,冯公公派人送了些新贡的龙井来。” 小李子小心翼翼地禀报,“说是给陛下润喉。”
“放着吧。” 朱翊钧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许动。”
“是。” 小李子不敢多问,心里却明白,冯保这是在试探 —— 毕竟刚才骑射场的动静,肯定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
朱翊钧拿起一本《孙子兵法》,却没什么心思看。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骆思恭的话:“臣不怕伤,只怕护不住陛下。”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里,能有这样一个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人,何其幸也。
但他也清楚,仅凭一个骆思恭远远不够。冯保在宫里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彻底清除他的眼线,必须一步一步来,不能操之过急。
“小李子,” 朱翊钧合上书,“去把赵焕叫来。”
“赵大人?” 小李子愣了一下,“现在?”
“对,现在。” 朱翊钧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朕要知道,内承运库里,还有多少冯保的人。”
既然冯保把眼线安到了东宫,那他就先从冯保最在意的内承运库下手。互相安插眼线,互相试探,这宫廷的游戏,他朱翊钧,奉陪到底。
窗外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骑射场的箭靶在暮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但朱翊钧知道,那支钉在红心中央的白羽箭,就像他此刻的决心,清晰而坚定。
冯保的眼线再多又如何?只要他站稳脚跟,擦亮眼睛,总能一一拔除。这天下,终究是他朱家的天下,谁也别想撼动。
暖阁里的灯光渐渐亮起,照亮了书案上摊开的《孙子兵法》,其中一页被朱笔圈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墨迹未干,透着一股年轻天子独有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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