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沿着蜿蜒的山道前行，犟爷的鼻子像风中的旗帜般不停转动。那股混合着果木炭香、辛香料和烤肉的浓郁气息，如同最诱人的饵料，让它无论如何也挪不开脚步。
林辰拉住缰绳，望着东南方那片被竹林掩映的山谷：“这味道，像是从傣家寨子飘来的。”
话音未落，犟爷已经扯着他往山谷里冲。穿过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依水而建的傣族村寨出现在眼前。竹楼错落，溪水潺潺，寨子中央的空地上，三堆炭火烧得正旺，每堆火上都架着一整只烤羊。金黄的羊皮在火焰炙烤下滋滋作响，油滴落入炭火，激起阵阵带着肉香的青烟。
更诱人的是那股香料味。犟爷能分辨出至少十几种不同的香料：香茅草的清新、野山椒的辛辣、芭蕉叶的清香，还有几种它从未闻过的、带着异域风情的特殊香料。
“让开让开！比赛就要开始了！”几个穿着傣族服饰的汉子正在清场。
原来今日是傣寨三年一度的“烤羊大会”。寨中三大家族各出一只烤全羊，由全寨人和请来的贵客品评，胜者不仅赢得荣耀，更能获得接下来三年寨中祭祀用羊的供应权。
犟爷可不管什么比赛不比赛，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三只烤羊，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就在这时，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头戴银饰、身穿锦缎的老者在一群人簇拥下走进寨子，身后跟着十几个挑着礼担的随从。
“是芒市来的刀土司！”有人低呼。
刀土司是这一带最有势力的土司，掌管着方圆百里的山林和田地。他今日前来，正是要品尝烤羊，并决定将明年所有的祭祀用羊订单交给哪一家。
三大家族的代表连忙上前迎接。犟爷趁机溜到烤羊旁边，深深吸了口气——左边那只香料用得最猛，香气霸道；中间那只火候最精，皮脆肉嫩；右边那只则用了特殊的腌料，回味悠长。
它正琢磨着哪只最好吃，突然发现右边那只烤羊的香料味里，混着一丝极淡的、不该出现的酸涩气息。犟爷皱起鼻子，仔细再嗅，那酸涩味来自涂抹在羊皮表面的一种酱料。
“时辰到！”寨老敲响了铜锣。
三只烤羊被抬到评判席前。刀土司和几位寨中长者开始品鉴。他们先尝了左边那只，点头称赞；又尝了中间那只，更是赞不绝口。
轮到右边那只时，刀土司刚切下一片肉，突然眉头一皱：“这肉……味道不对。”
负责这只烤羊的是岩龙家族的代表，一个精瘦的汉子。他脸色一变：“土司大人，这是我们祖传的秘方，怎么会不对？”
刀土司又尝了一口，摇头道：“肉是好肉，火候也到位，但这腌料里多了股不该有的酸味，破坏了羊肉本身的鲜甜。”
岩龙家的汉子急得满头大汗：“不可能！我用的都是祖传的方子……”
犟爷这时突然挤进人群，走到那只烤羊前，用鼻子在羊腿上嗅了嗅，然后抬起蹄子，指向涂抹酱料的木碗。碗底还残留着少许酱料，呈深褐色，香气扑鼻。
但它闻出了更多东西——除了正常的香料，还有某种野果腐烂后的酸败气息。
“这驴子……”刀土司饶有兴趣地看着犟爷。
犟爷用蹄子蘸了点酱料，放在鼻前闻了闻，然后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它又跑到另外两只烤羊的调料碗前嗅了嗅，摇摇头表示没问题。
岩龙家的汉子脸色煞白。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后一个年轻人：“岩罕！今早的酱料是你调的？”
那年轻人吓得浑身发抖：“阿叔，我、我就是按方子调的……”
“放屁！”岩龙家的汉子怒吼，“这酸味分明是‘酸多依果’放坏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坏掉的果子不能用吗？”
原来那“酸多依果”是傣家特有的一种野果，加入腌料能提鲜解腻，但果子一旦腐烂，就会产生破坏肉味的酸败物质。
真相大白，岩龙家因用料不当被取消资格。岩龙家的汉子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扇在岩罕脸上：“败家子！祖传三代的荣誉毁在你手上了！”
刀土司却摆摆手：“且慢。我看这驴子颇有灵性，既然它能发现问题，不如让它也参与评判如何？”
寨老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同意了。于是犟爷被请到评判席旁，面前摆了三盘羊肉。
它先尝了左边那盘——香料味重，肉质稍柴；又尝了右边那盘——虽然被酸味影响，但仍能尝出腌料的精妙；最后尝了中间那盘——火候完美，肉质鲜嫩多汁，香料用得恰到好处。
犟爷毫不犹豫地将中间那盘推到刀土司面前。
“好！识货！”刀土司大笑，“这盘正是我心中最佳。”
获胜的是岩桑家族。族长岩桑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他激动得老泪纵横，向刀土司和犟爷连连道谢。
按照惯例，获胜家族要设宴款待全寨。当晚，岩桑家的竹楼前摆开了长桌宴。除了烤全羊，还有各种傣家特色美食：香茅草烤鱼、菠萝饭、酸笋煮鸡、竹筒饭……
犟爷被奉为上宾，面前堆满了美食。它来者不拒，吃得欢快。尤其是那道香茅草烤鱼，鱼肉鲜嫩，香茅的清香完全渗入肉中，让它吃得摇头晃脑。
宴至半酣，岩桑老人端出一个密封的陶罐：“这是我祖爷爷留下的‘百年老酱’，今日就开封，请恩驴和土司大人品尝。”
陶罐打开，一股难以形容的醇香弥漫开来。那酱料呈深红色，里面浸泡着各种香料，香气层次之丰富，连犟爷都忍不住深吸了好几口气。
用这老酱烤出的羊肉，味道果然更上一层楼。刀土司吃得赞不绝口，当场决定将未来三年的祭祀用羊全都交给岩桑家。
岩龙家的汉子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悔恨和不甘。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岩桑面前，噗通跪下：“岩桑阿叔，我岩龙家今日丢尽了脸面。但我有一事相求——能否让我家岩罕拜您为师，学习真正的烤羊手艺？”
众人都愣住了。按照寨中规矩，各家手艺都是秘不外传的。
岩桑老人沉吟良久，叹道：“罢了。今日若不是恩驴点破，恐怕我们也会犯同样的错误。手艺这东西，藏着掖着反而容易失传。我答应你，不过有个条件——”
他看向刀土司：“请土司大人做个见证。从今往后，岩桑、岩龙两家共同钻研烤羊技艺，互相监督，互相学习。咱们傣家的手艺，不能败在咱们这一代手里。”
刀土司拍掌称善：“好！这才是大智慧！”
岩龙家的汉子热泪盈眶，拉着岩罕连连磕头。
犟爷才不管这些，它正专注于眼前的美食。那百年老酱不仅适合烤肉，岩桑老人还用它调制了几道特别的酱菜：酱拌野菜、酱腌竹笋、酱炒菌子……犟爷每样都尝了个遍，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宴席进行到深夜，篝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不知是谁起了头，傣家姑娘们跳起了传统的孔雀舞，小伙子们敲起象脚鼓，整个寨子都沉浸在欢乐中。
犟爷喝了太多米酒，醉醺醺地站起来，居然也跟着音乐扭动起来。它那笨拙的舞姿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几个胆大的孩子还拉着它的尾巴一起跳。
林辰坐在一旁，看着这热闹的景象，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头贪吃的驴子，又一次在不经意间促成了一桩美事。
夜深了，犟爷躺在竹楼下的干草堆上，满足地打着饱嗝。岩桑老人送来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各种腌肉、酱料和特色小吃。
“恩驴路上带着，算我们傣寨的一点心意。”
晨光透过竹叶洒下时，板车再次启程。犟爷回头望了一眼炊烟袅袅的傣寨，眼中有些不舍。但它很快又振作起来——前方还有更广阔的世界，更多它未曾尝过的美味。
车轮碾过山道，路旁的野花开得正艳。远处传来澜沧江的波涛声，江风带来了湿润的气息。
忽然，犟爷竖起耳朵，鼻子朝着江边方向猛嗅。那里飘来一股陌生的香气，像是炸鱼的焦香，又带着柠檬草和薄荷的清新。
林辰笑了：“又发现好吃的了？”
犟爷兴奋地跺着蹄子，尾巴摇得像风车。它仿佛已经看见，江边渔村正在升起炊烟，锅里煮着它从未尝过的江鲜美味。
板车转过山弯，澜沧江在晨光中泛起金鳞。江滩上，几个渔民正在收网，网中的银鱼活蹦乱跳。
新的旅程，永远伴随着新的美味。而这头贪吃的灰驴，注定要在寻找美食的路上，写下更多意想不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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