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沿着江岸缓缓前行，澜沧江的波涛声震耳欲聋。犟爷的鼻子却像指南针般精准地指向江边一处回水湾——那里飘来的炸鱼香气中混着柠檬草和薄荷的清新，还有种它从未闻过的、类似芋头叶的独特清香。
林辰眯眼望去，只见回水湾旁的滩涂上聚满了人，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几个竹棚搭在江边，棚下架着油锅，炸鱼的滋滋声此起彼伏。
“像是在摆擂台。”林辰勒住缰绳。
犟爷哪里等得了，撒开蹄子就往下冲。近前一看，只见滩涂中央搭了个高台，台上摆着两口大油锅，两个赤膊汉子正手持长筷，在滚油中翻炸着一条条银白色的江鱼。
台前竖着木牌，上书四个大字：“跳鱼争霸”。
原来这澜沧江中有种特产叫“银跳鱼”，每年这个时节洄游至此，肉质鲜嫩无比。江边两个渔村——上滩村和下滩村，世代都以捕捉和烹饪此鱼为生。今日正是三年一度的“跳鱼节”，两村要在江边比试炸鱼手艺，胜者可得“澜沧第一鲜”的匾额，并掌管接下来三年的鱼市定价权。
犟爷挤到台前，眼睛直勾勾盯着油锅中翻滚的鱼儿。那鱼不过巴掌长，炸得金黄酥脆，出锅时还保持着跳跃的姿势，仿佛随时会从盘中蹦走。
更妙的是那股香味——除了鱼鲜，还有柠檬草去腥，薄荷提神，以及那种芋头叶般的清香，完美地化解了炸物的油腻。
“上滩村，银鱼十八翻！”台上的司仪高声唱道。
只见左边那汉子手腕一抖，锅中一条鱼凌空翻了个身，稳稳落回油中。围观的村民齐声喝彩。
“下滩村，金龙摆尾！”右边那汉子也不示弱，长筷一挑，炸鱼在油面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犟爷看得津津有味，口水顺着嘴角滴到地上。就在这时，它突然皱起了鼻子——它闻到右边那口油锅里，有股极淡的焦糊味。虽然被香料掩盖得很好，但逃不过它超凡的嗅觉。
它正要提醒，台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右边那汉子炸好的一盘鱼中，竟有几条边缘泛着焦黑。
“火候过了！”台下有人喊道。
下滩村的代表脸色一白。上滩村的汉子则得意洋洋，将自己炸好的鱼奉给评判席。席上坐着三位老者，都是这一带德高望重的老渔把头。
评判们品尝后纷纷点头。轮到下滩村的鱼时，一位老评判刚咬一口就皱起眉头：“可惜了，鱼是好鱼，但火候稍过，外皮有些发苦。”
下滩村的村民们顿时垂头丧气。他们的代表是个黑脸汉子，急得直搓手：“不可能啊，我明明控好了火候……”
犟爷这时挤到台前，仰头冲着那盘炸鱼打了个响鼻。司仪笑道：“这驴子也想尝尝？”
黑脸汉子正懊恼，随手夹了条鱼扔给犟爷。犟爷却不吃，只是用鼻子在鱼身上嗅了嗅，然后抬起蹄子，指向油锅下方用来控火的柴堆。
众人不明所以。林辰却看懂了：“它是说，问题出在柴火上？”
黑脸汉子一愣，急忙扒开柴堆。只见最底下几根木柴已经腐朽，烧起来火势不稳，时大时小。难怪控不好火候！
“这些柴是今早从江边捡的，没想到……”黑脸汉子懊悔不已。
上滩村的代表却冷笑：“自己准备不周，怨得了谁？”
评判席上，一位白发老渔把头忽然开口：“且慢。既然发现了问题，不如重赛一场？也好让两村心服口服。”
上滩村的代表正要反对，老渔把头又道：“若是怕了，现在认输也行。”
这话激起了上滩村人的好胜心，当即同意重赛。
柴火换新，油锅重热。两村代表再次站到台前。犟爷这回学乖了，它蹲在评判席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口油锅。
比赛开始。两条银跳鱼同时下锅。滚油翻腾，鱼肉迅速变色。就在这紧要关头，犟爷突然站起身，冲着下滩村的油锅叫了一声。
黑脸汉子不明所以，但手上动作慢了半拍。只见那条鱼在油中多炸了一息才出锅——正是这一息之差，让鱼皮达到了完美的金黄酥脆，而鱼肉依旧鲜嫩多汁。
反观上滩村那条，虽然也不错，但比起下滩村的终究差了些许火候的精妙。
评判们品尝后，三位老渔把头低声商议片刻，最后由那位白发老者宣布：“下滩村，胜！”
下滩村的村民们欢呼雀跃。黑脸汉子激动得热泪盈眶，冲着犟爷连连作揖：“多谢驴兄！多谢驴兄指点！”
原来犟爷那一声叫唤，正是在最恰当的时刻提醒他出锅。这份对火候的精准判断，连做了三十年炸鱼的老厨子都自愧不如。
按照规矩，获胜方要设宴款待所有参与节庆的人。当晚，下滩村的滩涂上燃起数十堆篝火，村民们搬出珍藏的美酒，摆开长桌宴。
除了炸跳鱼，还有各种江鲜美食：清蒸江鲤、酸笋煮鱼、鱼丸汤、鱼生片……犟爷被请到主桌，面前摆满了各色鱼肴。
它最爱的是一道“柠檬草烤鱼”。那鱼用芭蕉叶包裹，内塞柠檬草和香茅，在炭火上慢慢烘烤。烤好后剥开芭蕉叶，鱼肉雪白，清香扑鼻。
犟爷吃得摇头晃脑，连鱼刺都嚼得津津有味。黑脸汉子——名叫岩温——亲自为它斟上米酒：“驴兄今日大恩，我下滩村没齿难忘！”
酒过三巡，岩温取出一卷发黄的鱼皮纸：“这是我祖传的《跳鱼百味谱》，记载着银跳鱼的三十六种做法。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我愿将其献给驴兄和林少侠。”
林辰连忙推辞：“这怎么使得？这是你家的祖传秘方。”
岩温却道：“若不是驴兄，这秘方迟早要蒙尘。今日两村比试，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手艺不该藏着掖着，大家互相学习，才能让咱们澜沧江的鱼膳传承下去。”
他转身对上滩村的代表道：“阿峰兄弟，从今往后，咱们两村共享这《跳鱼百味谱》，一起钻研，可好？”
上滩村的代表愣了愣，终于重重点头：“好！”
两村村民举杯相庆，多年的隔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犟爷才不管这些，它正专注于眼前新上的一道菜——“芋叶包鱼”。那是用新鲜芋头叶包裹鱼肉和香料，蒸制而成。那股独特的清香，正是它早上闻到的味道。
这道菜果然绝妙。芋叶的清香完全渗入鱼肉，去腥提鲜，口感清爽不腻。犟爷连吃了三包，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宴席进行到深夜，江风吹散了暑热。不知是谁起了头，村民们唱起了古老的捕鱼歌：
“澜沧江水长又长哟，银跳鱼儿肥又胖……”
犟爷喝多了米酒，摇摇晃晃站起来，居然跟着节奏用蹄子敲打地面。那笨拙的“舞步”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林辰坐在一旁，看着江面上倒映的星光，心中一片宁静。这头贪吃的驴子，又一次在不经意间化解了矛盾，促成了和睦。
夜深了，犟爷躺在江边的干草堆上，满足地打着饱嗝。岩温送来一个竹篓，里面装满了腌鱼、鱼干和各种特制调料。
“恩驴路上带着，饿了解解馋。”
晨光染红江面时，板车再次启程。犟爷回头望了一眼炊烟袅袅的渔村，眼中有些不舍。但它很快又振作起来——前方还有更广阔的世界，更多它未曾尝过的美味。
车轮碾过江岸的碎石路，远处传来山鸟的啼鸣。澜沧江在这里拐了个弯，流向更深的山谷。
忽然，犟爷竖起耳朵，鼻子朝着山谷方向猛嗅。那里飘来一股陌生的香气，像是烤菌子的焦香，又混着松脂和泥土的气息。
林辰笑了：“这次又是什么？”
犟爷兴奋地跺着蹄子，尾巴摇得像风车。它仿佛已经看见，深山老林里，新鲜的菌子正破土而出，等待着懂它的知音。
板车转入山谷小道，路旁的树木越来越密。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芬芳。
新的旅程，永远伴随着新的美味。而这头贪吃的灰驴，注定要在寻找美食的路上，写下更多意想不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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