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四十四分，财政部人事科档案室的黄铜挂钟刚敲过第八下，林默的皮鞋跟在打蜡地板上叩出轻响。
他站在门口，望着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这是他三天前特意让人摆在这里的，此刻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像在配合某种精密的倒计时。
林副总监。档案员老周从铁皮柜后探出半张脸，老花镜滑到鼻尖，瑞士来的确认函刚到，电子批文已经同步到审批系统了。
林默颔首，余光扫过对方胸前的工牌。
真实之眼启动的瞬间，老周的身份信息在视网膜上浮现：财政部三级档案员，忠诚度绿色。而他手里捧着的文件夹边缘，正泛着若有若无的红光——那是系统对高风险操作的警示。
八时四十五分整，百叶窗准时被穿蓝布衫的杂役拉开。
阳光斜斜切进房间，在桌上的批文上镀了层金。
林默在长桌主位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面前的牛皮纸档案袋。
封条上的火漆还带着温度，他甚至能闻到松脂混合着油墨的味道——这说明文件是今早刚从机要室送过来的。
诸位。他抬眼扫过会议桌两侧的官员，周慕云同志是在执行特别任务时牺牲的，按国际惯例，遗属抚恤金本应由境外账户直接拨付。
但考虑到我等需向外界展现组织对忠烈的重视......他顿了顿，观察着对面王处长紧绷的嘴角，我建议不仅全额发放，再加三个月特别津贴。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咳嗽声。
王处长的手指在桌下攥成拳，指节发白——林默知道，这位财政司的保守派正纠结于额外支出是否符合审计规范，却又不敢在表彰忠烈的政治正确下反对。
真实之眼中，王处长的危险度标识在红黄间闪烁，像根绷紧的弦。
林副总监考虑得周全。坐在末位的张秘书突然开口，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既然是彰显组织仁德，多三个月津贴也算不得什么。
林默在心里冷笑。
张秘书是敌伪情报处安插的钉子，此刻急着表态，不过是想向他的上司证明财政部仍在掌控中。
他要的就是这种急不可耐——当敌人急于证明自己掌控全局时，自然会主动打开那扇本该封闭的审计复核门。
中午十二点零七分，法租界邮政储蓄银行的大理石柜台前，程兰的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上的暂停服务木牌。
她穿件月白旗袍，外罩件藏青短衫，腕间的银镯随着动作轻响，像极了来申领遗产的普通亲属。
表亲证明、委托书......柜台主管老陈推了推金丝眼镜，第三次核对文件，周先生是民国二十八年牺牲的，怎么现在才来领？
程兰的睫毛颤了颤，眼底浮起恰到好处的悲色：原是我婶母病着，拖到上个月才走。
临终前攥着这张存折......她从手包里摸出泛黄的信纸，边角还留着茶渍，您看，这是周先生走前寄回家的信，说抚恤金由亲属代领。
老陈的目光扫过信纸上的钢笔字，喉结动了动。
他抬头时，正撞见程兰泛红的眼角——那抹脆弱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他作为老银行的软处。
我去请示经理。他起身时，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程兰望着他的背影，右手悄悄按在腰侧。
那里别着林默给的微型窃听器，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她知道，当老陈推开经理办公室的门时，这枚窃听器会录下所有对话——但更关键的，是接下来的动作。
五分钟后，老陈捧着个牛皮纸信封回来：首期五百银元，您点点。
程兰接过信封时，指尖故意一滑。
印着财政部徽记的回执单地掉在地上，边缘沾了些灰尘。
她蹲下身去捡，余光瞥见斜后方穿藏青长衫的男人——那是敌伪特高课的便衣，今早她在银行外就注意到他了。
姑娘，小心。男人弯腰拾起回执单，递过来时，指腹在单据背面轻轻一蹭。
程兰接过时，感受到纸张边缘细微的折痕——这是确认信号，说明对方已经上当。
傍晚十七点二十三分，财政部地下数据室的荧光灯忽明忽暗。
林默的手指在电传机键盘上悬了片刻，最终按下键。
屏幕上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直到那条不起眼的条目跃入眼帘：宁波办事处，特别津贴，收款人：周慕云（代签）。
真实之眼瞬间激活。
黄色警告在条目背景上闪烁，像团跳动的火焰——系统检测到签名验证逻辑冲突：周慕云的死亡证明早就在人事档案里盖了红章，可这张代签单上的笔迹，竟与他三年前提交的入职申请书有七分相似。
有意思。林默低声说，指尖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
敌人果然开始用走账了——他们以为利用周慕云的身份能绕过审计，却不知这个名字，早被他在灰烬协议里设成了导火索。
他合上电传机盖板时，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声响在空旷的数据室里回荡。
值班日志上，他写下系统运行正常，建议延长现行审计豁免期，笔锋在二字上重重顿了顿。
真正的猎手，从不会在猎物进陷阱前惊动它——他要做的，是替这只贪心的狐狸，把通往陷阱的路修得更平坦些。
离开数据室时，走廊尽头的挂钟正敲响十七点三十分。
林默刚转过拐角，就听见两个科员的低语飘过来：荣誉委员会明天要开人事评估会？
听说要讨论稽查部门的晋升......
他脚步微顿，目光扫过墙上的通知栏。
一张新贴的会议通知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上午十点十一分的字样——那是明天的时间。
林默摸出铜壳怀表，背面的刻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轻轻合上表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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