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轻响在林默的脑海中回荡,并未带来惊慌,反而像是一枚期待已久的棋子终于落盘,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确认了棋局的成立。
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关闭了声纹分析系统,冰冷的电子荧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熄灭。
协查中枢的地下备份室寂静无声,只有服务器风扇规律的嗡鸣,像一头沉睡巨兽的呼吸。
清晨六点十二分,这里的空气带着金属与尘埃混合的、不见天日的味道。
林默的目光没有在任何可疑之处停留,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他只是按照既定流程,将数据盘归位,锁好机柜。
然而,在他转身的瞬间,真实之眼的能力已如无形的蛛网,悄然覆盖了整个空间。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天花板角落的通风口,那里的阴影比别处更深。
就在那片深邃的黑暗中,一个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微弱光点,在他视野中呈现出清晰的标识——【黄色·潜在监听·未激活】。
黄色,意味着威胁尚在潜伏。
对方很自信,或者说,很谨慎,没有在非必要的时候激活它。
这个装置就像一个蛰伏的狙击手,等待着最有价值的目标出现。
林默的心跳没有丝毫紊乱,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许从踏入这里的第一秒起,就在某种监控的预备范围之内。
他没有惊动这只“耳朵”,而是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私人储物柜,动作自然得像下班前收拾个人物品。
他取出一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一份早已准备好的“陈九遗书”手稿。
这份手稿是他耗费了数个夜晚的杰作。
纸张经过特殊药水浸泡和烘烤,呈现出一种陈旧的、被岁月侵蚀的微黄,边缘甚至带着自然的毛边。
上面的字迹并非他本人的笔迹,而是模仿了战前旧式钢笔的斜体写法,墨迹在几个关键的转折处有轻微的晕染和干涩,完全符合一个内心挣扎、久不下笔的人在绝望中书写的状态。
信的内容更是字字珠玑:“余陈九,受宪兵队胁迫,潜伏‘火种’,身负叛徒之名,苟活于世。然良知日夜煎熬,罪孽深重,终难救赎。今大错铸成,愧对组织,愧对同志,已服毒自尽于南市旧仓,以谢国人……”每一句话都指向内部背叛和畏罪自杀,完美解释了陈九为何会突然死亡。
最关键的细节,在于信纸右下角边缘,他用特制模具小心翼翼地留下半枚模糊的指印。
这枚指印的纹路不完整,但其残缺的边缘特征,与宪兵队存档的陈九尸检报告中,那根因早年工伤而缺损一小节的食指特征,完全吻合。
他将这份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遗书”放回信封。
他清楚,这封信绝不能由他,或是任何“火种”的成员送出去。
它必须像一颗被无意中发现的、深埋地下的炸弹,由敌人亲手挖出来,才能引爆出最完美的效果。
上午九点三十五分,特务科情报分析室。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默站在周维成的办公桌前,神情严肃而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
“周主任,技术科有重大发现。”他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我们在昨夜截获的一段加密广播中,经过十二小时的连续破译,成功解析出一个关键词:‘渡鸦归巢’。信号的最终源头,经过三角定位,指向了南市码头的37号仓库。”
他递上的频段分析图做得天衣无缝,数据曲线、信号衰减模型一应俱全。
实际上,这个所谓的“渡鸦归巢”,是程兰按照他的指示,从三年前一份废弃的敌特联络档案中调取出的旧呼号,它早已失效,却足以以假乱真。
周维成接过文件,目光在“37号仓”这个地点上停留了许久。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难以抑制的灼热光芒,林默的真实之眼捕捉到了这股情绪的颜色——【绿色·确信战果·欲抢宪兵队先机】。
特务科与宪兵队明争暗斗已久,任何一个能压过对方一头的功劳,对周维成而言都意义非凡。
“南市37号仓……那里是宪兵队的管辖范围。”周维成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显然在权衡利弊。
林默看准时机,顺势建议道:“主任,宪兵队行动科虽然蛮横,但行事粗糙。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我建议,不必大张旗鼓地突袭,可以先派两名便衣,伪装成市政派去的清洁工,以清理废弃仓库为名进入。他们的任务不是抓人,而是在仓内布设一个‘遗物陷阱’。”
“遗物陷阱?”周维成挑了挑眉。
“是的,”林默压低声音,“比如,一封未来得及寄出的信,或者一本写着绝笔的日记。如果陈九真是畏罪自杀,他很可能会留下这类东西。我们把它放在一个不起眼但又合乎情理的地方,引导宪兵队自己去发现。这样一来,我们既掌握了主动,又能让宪兵队替我们证实‘火种’内部出了叛徒。这比我们直接提交一份报告,效果要好上千百倍。”
周维成沉吟片刻,这个计策阴险而又高效,让他心动不已。
他缓缓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你去处理,记住,要办得像真的一样,不能留下任何我们插手过的痕迹。”
“明白。”林默微微躬身,转身离开时,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中午十二点零七分,南市码头37号仓。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味,仓库的铁皮门在风中发出“吱嘎”的声响。
程兰穿着一身灰色的工装,以“电力设备检修员”的名义,轻易地进入了这座久已废弃的仓库。
她没有急于行动,而是先按照规程检查了几个配电箱,动作娴熟专业。
在确认周围没有监视的目光后,她迅速闪身到仓库西北角。
根据林默给的图纸,她找到了那个刻着“灰隼巢”符号的通风管道——这是他们内部早就设定好的死信箱之一。
她拧开管口的栅栏,将那封伪造的“遗书”小心翼翼地塞进通风管深处,位置恰好与那个符号标记的内部节点相邻。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换上一只鞋套,鞋套底部是按照赵秉义常穿的那种军用工装靴的鞋底纹路定制的。
她在管口下方的灰尘上,故意留下一个清晰又不算太刻意的半枚鞋印。
就在她准备撤离时,真实之眼在她的视野中发出了警示。
配电箱的后方,一处极其隐蔽的接线盒内,有微弱的电磁波动正在逸散——【红色·远程监控·宪兵队监听点】。
程兰心头一凛,但脸上依旧平静。
她知道,从她踏入这里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就可能已经被记录下来。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个监听点,而是按照预定计划,走到仓库的承重墙边,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三下。
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遗书已落饵”。
做完这一切,她收拾好工具箱,如同一个真正的检修员那样,不紧不慢地离开了仓库。
猎物已经嗅到了血腥味,现在,只等着它自己走进陷阱。
下午五点四十一分,宪兵队监察科。
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一名情报官刚刚汇报完行动科在37号仓的“重大发现”。
消息很快传开:行动科在接到匿名举报后,突击搜查了南市37号仓,并在通风管道内起获了一封“火种”叛徒陈九的遗书。
根据遗书内容,宪兵队高层初步认定,“火种”组织内部已出现严重的分裂性背叛,陈九的死正是这一内部清洗的结果。
监察科副科长吴志清听完汇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一拍桌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怒斥道:“荒谬!这封信绝对是伪造的!三个月前,陈九的尸体是我亲手验的,他明明是死于急性心梗,怎么可能是服毒自尽!”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声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る的颤抖。
他越是这样激烈地反对,越是引发了坐在主位上的科长的怀疑。
科长眯起眼睛,审视着自己这位一向沉稳的副手,缓缓问道:“志清,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就算信是伪造的,也只是敌人扰乱视线的伎俩。你如此急于否认一个‘已死之人’的遗言,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吴志清的激烈辩驳,反而像是在拼命掩盖什么。
他越想证明信是假的,就越让人觉得他与陈九的死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
此时,远在特务科的林默,虽然未能亲临现场,但程兰在宪兵队通讯中转站附近临时安插的一个微型窃听装置,正将那里的每一丝声音波动都传递过来。
透过电流的嘈杂声,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句压得极低的、近乎耳语的指令,那是吴志清在会议结束后,对他心腹下属说的话:“……动作快,想办法立刻销毁南市中心医院那份尸检报告的电子备份。”
林默关掉监听设备,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吴志清,终于慌了。
深夜十点五十八分,林默独自坐在没有任何光亮的暗室里。
他面前的屏幕上,一行行加密数据流正在飞速闪动。
这是他通过植入在城市网络枢纽的“镜像协议”程序,截获的一份来自宪兵队内部服务器的最高优先级指令。
指令的内容让他眼神一凝:宪兵队监察科将于明晨六点整,单方面启动“黑钥”系统,全面接管包括特务科在内的所有涉外监听网络。
这是吴志清的绝地反扑。
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打算利用职权,在事情败露前,抢先一步控制所有信息渠道,封锁对他不利的证据,甚至制造伪证来陷害别人。
但林默知道,吴志清的计划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黑钥”系统为防止滥用,启动时需要双人交叉认证。
一把密钥在监察科科长手里,而另一把,恰恰掌握在与他素来不合的特务科主任——周维成手中。
吴志清想必是准备用某种手段胁迫或欺骗周维成。
林默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知道,真正的杀局,从来不在于攻破多么坚固的技术壁垒,而在于撬动人心最脆弱的那根弦。
他伸出手指,在键盘上安静而迅速地敲下一行新的指令,这条指令将被伪装成一条系统后台的普通日志查询请求,在凌晨时分,悄无声息地推送到周维成的私人终端上。
指令的内容很简单:“让周主任‘偶然’间发现,宪兵队的吴志清副科长,在半个月前,曾秘密调阅过他妻子去年申请离境时全部的海关记录和背景审查档案。”
嫉妒、猜疑、以及对私人领域被侵犯的愤怒,将是比任何证据都更锋利的刀。
周维成不会去思考吴志清为何要查他妻子,他只会认为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和威胁。
做完这一切,林默关闭了电脑。
棋盘上的所有棋子都已就位,互相牵制,互相绞杀,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天亮。
他站起身,穿上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夜的寒气让他头脑更加清醒。
在黎明到来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毫不起眼的文件,放进内袋,那份文件将是压垮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可能,是点燃整个棋盘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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