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分,法租界边缘的废弃印刷厂后巷,天光未明,寒雾弥漫得如同凝固的牛奶。
沈墨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黑色大衣,站在一辆锈迹斑斑的货车旁,指尖的寒意几乎要穿透皮手套。
他第三次检查了手中的牛皮纸信封,里面的“副科长临终遗书”是程兰耗费了整晚的心血伪造而成,无论是那特殊的竹浆纸纹理,还是特务科内部专用的火漆印章,都足以乱真。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如同猎犬般警惕地扫过四周。
在他的视野之外,街对面的阁楼窗口,林默正透过一支单筒望远镜,将一切尽收眼底。
在林默的真实之眼中,沈墨的背影清晰地浮现出一层稳定的绿光,标注着“可信·执行中”的字样。
而就在巷口转角,一道模糊的人影一闪即逝,其背影则呈现出警示性的黄色——“观望者·行动队长亲信”。
林默心中有数,这是行动队长留下的后手,既是监视,也是一种自保。
这一面,必须演得像一次毫无退路的被迫投诚,才能让对方彻底放下戒心。
片刻后,沉闷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后巷的死寂。
行动队长独自一人出现,他没有带任何随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凝重与疲惫,眼底的血丝证明他同样一夜未眠。
沈墨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信封递了过去,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沾染着昨夜的血腥:“他说,只有你能活下来。”
行动队长接过信封,入手的分量让他粗糙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没有立刻拆开,只是紧紧攥着,目光在沈墨脸上停留了数秒,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表情下挖出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问。
在那个血腥的夜晚,沈墨冒死送出的情报救了他和手下几个核心弟兄的命,这份信任,是用鲜血浇灌的,早已在死亡的威胁下生根发芽。
上午九点,特务科的临时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新上任的代理科长周维成,原行动组的副总指挥,正襟危坐于主位。
他那张略显浮肿的脸上挂着刻意营造的肃穆,试图用威严来掩盖自己根基不稳的虚弱。
他清了清嗓子,宣布了上任后的三项“整顿令”。
第一,全面清查“47号户”所有关联人员,清算旧账,排除异己。
第二,暂停一切特别经费的审批,将财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第三,成立“夜莺行动复核专案组”,彻查前任科长暴毙的真相,而专案组的副组长,由沈墨担任。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一片哗然,几名科长派系的老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沈墨则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低头应诺,姿态谦卑得恰到好处。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林默正以会议记录员的身份站在门口,两人视线短暂交汇,林默不动声色地朝他极轻微地一点头。
在林默的真实之眼中,周维成的背影呈现出一片晃动的黄色,上面标注着“权欲膨胀·根基不稳”。
而那两名脸色难看的老资格骨干,则毫不意外地亮起了刺眼的红色——“极度戒备·伺机反扑”。
林默心中了然,周维成急于清洗旧势力,却又不敢彻底否定前任的一切功绩,怕引起更大的反弹。
所以他选择用“查账”和“复核”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立威,这看似聪明的制衡之术,恰恰为他们撕开了一道绝佳的操控缝隙。
中午十二点十五分,洋行档案科。
程兰接到了特务科发来的正式调令:所有与“夜莺行动”及“47号户”相关的档案,必须在今天下午五点前全部移交至新成立的复核专案组。
她故作慌乱地应下,随即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文件。
在来来往往的文员中,她状似无意地将一份标注着“资金流向图(草稿)”的纸张遗落在了办公桌的一角,上面用凌乱的虚线将“科长妻弟”、“恒丰商行”与一个令人心惊的名字——“宪兵队联络官”连接起来,暗示着一张远比内部倾轧更庞大、更恐怖的利益网络。
十分钟后,一名专案组派来催促进度的文员在经过她的办公桌时,看似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用文件夹作掩护,“顺手”将那张草稿取走。
走廊尽头,假装去倒水的林默看得分明,那名文员的背影正泛着一层阴郁的黄色——“副科长旧部·心怀怨恨”。
林默知道,这张图绝对不会被上报给周维成,它会被私下里悄悄传阅,在那些同样对新科长心怀不满的旧部之间,如同病毒般扩散。
恐慌的蔓延,从来不需要完整的真相,只需要一个足够骇人的引子。
下午三点二十七分,复核专案组办公室。
作为副组长的沈墨主持了首次案情梳理会。
会议一开始,他就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他以“防止外部势力渗透,彻查资金漏洞”为由,要求调取特务科与“宪兵队合作项目”的所有资金流水。
一名资格极老、向来只听命于前任科长的调查员当场拍案而起,厉声反对:“沈墨!你这是越权!宪兵队的事也是我们能碰的吗?”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凝固。
沈墨却不疾不徐,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已经做旧处理的“副科长遗书”复印件,将其轻轻放在桌上,用不大但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的声音朗读道:“他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账不在我们手里,在他们口袋里。’”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死人的话,尤其是刚刚惨死之人的“遗言”,分量重得足以压垮任何质疑。
隔壁茶水间,林默透过单向玻璃观察着室内的一切。
真实之眼中,他清晰地看到,原本呈红色的三名中层骨干,背影的光芒正在剧烈闪烁后,逐渐转为摇摆不定的黄色——“动摇·寻求自保”。
林默明白,沈墨这一步棋,不只是在特务科内部挑起更大的事端,更是借力打力,为他们后续计划中的“火种”与外部势力接触铺平道路。
有时候,要走进一扇紧锁的大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门里的敌人自己把门打开。
深夜十点三刻,林默独自坐在据点的暗室里,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张他亲手绘制的特务科权力结构图。
他在新科长“周维成”的名字旁,用红笔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在“沈墨”的位置上,则标注了“枢纽”二字。
而在刚刚被他拉拢的“行动队长”下方,他写下了三个字——“可用武力”。
窗外,特务科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但在那片光亮之下,新科长周维成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亲手将一叠前任留下的私人文件投入火盆,试图抹去所有对他不利的痕迹。
而在沈墨的办公桌抽屉里,已经悄然多了一把行动队长差人送来的军械库备用钥匙。
林默看着窗外的灯火,轻轻吹熄了面前的油灯。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剩下他低沉的自语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他们以为换了个人,就能重开一局。”
黑暗中,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可棋盘,早就不是他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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