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曼职场上的小小波澜，在赵江河不着痕迹的“潜流”辅助与她自身的专业应对下，渐渐平复。崔主任虽未改变其“锐意改革”的基调，但对顾曼的态度明显收敛了许多，分配的工作量虽不轻，但更具核心价值，也默许了她相对弹性的工作时间安排。这来之不易的平衡，让顾曼倍加珍惜，工作起来反而更加专注高效。她悄悄告诉赵江河，参与文旅厅那个重要外宣项目，让她重新找回了专业上的挑战感和成就感，“好像又摸到了文字的筋骨，而不是仅仅把它看作养家糊口的一份工。”
赵江河为她高兴，也更清楚这“平衡”的脆弱。他深知，真正的长久之计，在于顾曼自身职业资本的持续积累和不可替代性的增强。他开始有意识地，在一些非正式的、高层次的学术或政策研讨沙龙邀请函发来时，如果主题与顾曼的专业领域相关，会看似随意地问一句：“你们编译中心对这种前沿议题有没有关注？或许是个开阔视野的机会。” 顾曼心领神会，会借助这些信息，主动向中心建议跟踪或编译相关动态，逐渐在单位内塑造起她在某些细分领域的“信息桥梁”形象。这是更深层的、助力她自我成长的“潜流”。
家庭生活的主旋律，依然围绕着对“好”字的期盼。孕前调理按部就班，两人的身体状态都被医生评价为“非常理想”。儿子似乎也感知到什么，愈发粘人，常常玩着玩着就爬到顾曼腿上，把小脸贴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含糊地嘟囔“妹妹”，逗得夫妻俩忍俊不禁。这份期待，像一颗充满生命力的种子，在家的土壤里安静而蓬勃地生长，给所有奔波与忙碌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然而，赵江河的主战场，永远在风起云涌的改革一线。林州二机厂项目，在集团常委会原则通过和省长调研认可后，进入了更加复杂艰苦的“深水区”谈判与协议起草阶段。
最大的绊脚石，并非来自原先最难啃的“技术派”谭副厂长——几次深入的技术研讨会后，赵江河指示周亦鸣邀请的专家团队，确实拿出了令老谭信服的、能让老设备“延寿增效”的可行方案，甚至激发了他参与新公司技术攻关的兴趣。真正的难点，出在了林州市国资平台那边。
按照既定方案，林州市国资平台需要承担老厂部分非核心资产的回购、部分历史债务的承接，并以特定资产作价入股新公司。但在具体评估作价和债务切割细节上，市国资平台的态度变得极其谨慎甚至苛刻。他们聘请的第三方评估机构，对土地价值的评估远低于集团聘请机构的估价；对需要承接的债务，则要求集团和新公司提供远超预期的连带担保，并设置复杂的偿债优先顺序条款。
“他们现在是既想借我们的东风盘活资产、解决就业这个烫手山芋，又怕担任何风险，恨不得把所有潜在包袱都甩给我们，还要在未来的蛋糕里切走足够大的一块。”周亦鸣在电话里向赵江河汇报，语气透着疲惫和无奈，“谈判僵住了，对方带队的是市国资一位新提拔的副主任，姓付，年轻气盛，寸土不让，话里话外暗示如果我们条件太苛刻，市里可以考虑引入其他‘更灵活’的投资方。”
赵江河听罢，没有急于下指示。他走到办公室墙上那幅全省地图前，目光落在林州市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理解地方国资的顾虑，在“守土有责”和“防止国有资产流失”的高压线下，具体经办人的保守是常态。那位付主任的强硬，或许既有新官上任树立权威的考虑，也可能有来自林州市内部其他声音的影响。
“僵住不是办法，硬顶也可能两败俱伤。”赵江河沉思后开口，“对方强调风险，那我们就围绕‘风险共担、收益共享’这个核心，把方案做得更透明、更立体。第一，关于资产估值差异，建议引入省国资委认可的更高权威机构进行复核仲裁，我们接受仲裁结果，显示诚意。第二，债务担保问题，可以设计一个动态的、与项目现金流和盈利进度挂钩的分层担保机制，设置明确的解除条件，而不是无限责任。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们要帮他们看到‘未来收益’的切实可能性。准备一份更详细的新公司市场拓展计划和中长期财务预测，特别是要突出项目成功后对林州相关产业链的带动效应、税收增长和就业稳定，把这些‘社会效益’和‘长期经济效益’折算成他们能理解的语言，甚至可以邀请市里主管工业的副市长来听一次专题汇报。”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引入其他投资方的暗示……可以适当让对方知道，省里对我们这个试点项目是持续关注的，陈省长调研时的指示精神很明确。项目成功，是多方共赢；项目搁浅或引入不合规的资本搞乱，对谁都不好看。这个分寸，让市里参与协调的同志去把握。”
这是又一次“看势”与“用人”的结合。既要展现灵活与合作诚意，又要守住底线，并巧妙借助更高层面的“势”来平衡地方层面的博弈。
部署完林州事宜，内部审计部新流程试行的首份季度报告也送到了他桌上。报告显示，新模型预警的十七项潜在风险中，经过程序化“预沟通”环节，有十一项被业务部门合理解释或即时整改，真正启动正式审计程序的仅有六项，且其中两项已查实为操作失误，未发现系统性舞弊。报告特别提到，这种模式“减少了审计初期与业务部门的对立情绪，提高了风险提示的接受度和整改效率”。
赵江河在报告上批示：“试行初见成效。请海川同志会同方、郑二位，系统总结此阶段经验，重点分析‘预沟通’环节的标准把握、争议解决机制，以及如何防止‘沟通’变成‘妥协’。适时在试点推进小组范围内交流，探讨有无推广至其他风控环节的价值。”
他正批阅着文件，秦朗敲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手里拿着一张制作精美、带着淡淡香气的邀请函。
“赵总，刚收到的。‘北山省青年企业家协会夏季峰会’邀请函，特别注明邀请您作为‘国企改革与创新发展领域的青年领军代表’出席，并希望在‘跨界对话’环节做引导发言。”秦朗将邀请函放在桌上，“另外，送邀请函来的协会工作人员私下透露，这次峰会的联合主办方之一，是新成立的‘北山元启产业发展基金会’，而基金会的重要发起人之一……是苏晚晴处长。”
赵江河目光落在邀请函烫金的字体上，手指微微一顿。苏晚晴？基金会？青年企业家峰会？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传递出一种全新的、超越原有体制内框架的信号。她已不仅仅是那个借调在专班的处长，而是在更广阔的市场化舞台上，开始扮演连接政策、资本与产业的新角色。
“知道了。”他神色恢复平静，收起邀请函，“先按普通活动登记，是否参加容后再定。近期工作重点，还是林州项目落地和试点深化。”
“是。”秦朗退了出去。
办公室重归安静。赵江河望向窗外，盛夏的阳光炙热而明亮。前方的道路似乎越来越开阔，但交叉口也越来越多。林州的深水区需要跋涉，试点的经验需要提炼，家庭的新生命在期盼中酝酿，而旧识的身影，也开始在新的坐标轴上浮现。
每一种声音，都是一段新程的序曲；每一次挑战，都是对“舵手”心性的磨砺。他深吸一口气，将纷繁的思绪理清。无论潜流如何涌动，水面如何变幻，他只需牢牢把住“发展实业、防控风险、守护家庭”这三根主缆，便能稳稳地驶向下一段航程。他拿起笔，继续在待办事项清单上，沉稳地勾勒出接下来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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