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川离开后的第一周，赵江河过得异常忙碌。除了要处理日常事务，更关键的是重新调整工作流程和决策机制。风控这一块，他暂时亲自抓，每天要额外多花两个小时审阅报告、听取汇报。周亦鸣那边，几个重大项目的谈判进入深水区，需要他频繁出面协调资源、把关底线。
秦朗的变化显而易见。他不再仅仅是个高效的执行者和日程管理者，开始更主动地思考。每天送到赵江河桌上的文件，除了常规摘要，会多附一页秦朗手写的要点提示或关联背景，有时甚至会有他自己的初步分析，用词谨慎，但角度往往能切中要害。赵江河看在眼里，偶尔会就某个问题反问他的看法，秦朗的回答虽然偶显稚嫩，但逻辑清晰，肯下功夫查证。
这天下午，赵江河正在审阅周亦鸣报上来的一个高端密封件项目的最终投资协议，秦朗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红头文件。
“赵总，省政府刚发来的明传电报，关于设立‘产业升级与风险防控试点单位’的通知。”秦朗将文件放在桌上，翻开到关键页，“省里选了五家单位，我们集团是其中之一，试点方向是‘国资市场化运作与全过程风控融合’。”
赵江河立刻接过文件，快速浏览。通知要求各试点单位在一个月内上报具体实施方案，省里将组织专家评审，并对试点成效进行专项考核。落款处盖着省发改委、国资委等多个部门的公章，显然规格很高。
他的目光落在“全过程风控融合”几个字上，心中了然。这大概与徐海川在专班的工作有关，也可能与自己之前在省座谈会的发言一脉相承。这是一个机会，将他们的做法从集团内部探索，提升到省级试点的高度；但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压力——试点成效将直接暴露在省级多部门的审视之下，不容有失。
“通知抄送刘董事长了吗？”赵江河问。
“第一时间送到了。董事长办公室刚才来电话，让您先研究，明天上午开专题会讨论。”秦朗答道。
赵江河点点头，沉吟片刻：“秦朗，你觉得这个试点，对我们来说，重点和难点在哪里？”
秦朗显然已经思考过，回答得很快：“重点在于，把我们之前分散在具体项目里的风控理念和做法，系统化、制度化，形成一套可复制、可验证的标准化流程。难点在于，既要体现市场化运作的效率，又要确保国资安全，这个度在实际操作中很难把握，而且……”他略一迟疑，“而且，试点过程中，任何一点小疏漏都可能被放大，成为否定整个模式的借口。”
赵江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秦朗看到了问题的核心——这不仅是一项工作，更是一场不容有失的“考试”。
“说得对。”赵江河站起身，走到墙边的白板前，拿起记号笔，“所以，我们的实施方案，不能是现有工作的简单汇总，必须有创新、有突破、有实实在在的抓手。”他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关键词：“标准”、“流程”、“制衡”、“量化”。
“你记一下，”赵江河边写边说，“立刻做几件事：第一，请周亦鸣总把他那边正在推进和拟推进的所有项目清单拉出来，标注出每个项目的关键风险点和我们已采取的防控措施。第二，以徐总留下的交接手册为基础，梳理我们现有的风控制度，找出模糊地带和依赖个人经验判断的环节。第三，收集国内其他先进地区在类似领域的试点经验，特别是失败案例。明天专题会前，我要看到初步材料。”
“是！”秦朗快速记录。
“还有，”赵江河补充，“以办公室名义，发个非正式征询，请集团内其他部门，特别是审计、财务、法务，就‘如何加强跨部门协同防控风险’提建议，不拘形式，哪怕发牢骚也行。记住，匿名收集。”
秦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要听真话、找问题，用力点头：“明白！”
秦朗离开后，赵江河坐回座位，目光再次落到那份红头文件上。省级试点……这意味着他不能再仅仅埋头于集团内部的具体事务，必须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还要能把自己的理念和方法，提炼成一套足以说服各方、经得起检验的体系。
他想起了周正明的话——“要懂得‘用人’”。现在，他必须在失去徐海川这根重要支柱后，用新的方式“用人”。要激发周亦鸣更大的创造性，同时用更清晰的框架约束他的市场冲动；要加速秦朗的成长，让他在压力下快速独当一面；还要整合集团内其他部门的力量，形成合力。
这不仅仅是一个试点任务，更是对他作为领导者，能否在没有“老将”坐镇的情况下，有效整合资源、推动系统性变革的真正考验。
窗外的天色渐暗，北方冬日的傍晚总是来得仓促。赵江河没有开灯，任凭办公室陷入半明半暗。桌角，摆着一张顾曼刚发来的手机照片——儿子穿着毛茸茸的连体衣，趴在地垫上，努力想抬起头，小脸憋得通红，样子滑稽又充满生命力。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然后，他打开台灯，暖黄的光晕照亮了桌上的文件和摊开的白板笔记。他重新拿起笔，开始勾勒试点方案的初步框架。
前路挑战重重，省级试点的聚光灯已经打亮。但他知道，自己并非独自站在光下。身边有开始绽放锋芒的年轻人，家里有需要守护的温暖，心中有传承不息的信念之火。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北方寒冬的夜色里，稳稳地握住笔，清晰地画出那条通往春天的路径。
无论新局如何变幻，棋盘始终在他心中。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这便是他对抗所有不确定性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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