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乾珘已抱着纳兰云岫回到她的竹楼。竹楼是月苗寨传统的 “吊脚式”,底层架在青石柱上,堆放着晒干的蛊草与陶制蛊罐,二层才是起居之处。他踏上吱呀作响的竹梯时,刻意放轻了脚步,生怕震动惊扰了怀里人 —— 纳兰云岫的头靠在他颈窝,霜白的发丝垂落在他玄色劲装肩头,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触手可及的冰凉让他心口阵阵发紧。
二楼的竹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串 “驱邪蛊铃”,是用晒干的蝉蜕裹着银箔做的,风一吹便发出细碎的 “叮铃” 声。乾珘用肘推开竹门,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扑面而来 —— 竹楼里的陈设极简,靠窗摆着一张楠木床榻,铺着靛蓝染布的被褥,床尾叠着几件黑红相间的巫袍;靠墙的竹架上摆着二十多个蛊罐,罐口用红绸封着,标签上写着苗疆古文字,分别标注着 “护心蛊”“吊魂蛊”“迷魂蛊” 等;桌案上还放着半盏未凉的草药茶,旁边摊开着一本泛黄的《蛊典》,书页停留在 “同命蛊” 那一页,墨迹旁有纳兰云岫用银簪尖画的细小批注。
他小心翼翼地将纳兰云岫放在床榻上,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她的身体太轻了,比他当年在京城玩过的象牙摆件还要轻,隔着巫袍能清晰摸到肩胛骨的轮廓,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乾珘蹲在床前,指尖轻轻拂过她垂落在枕上的白发,每一根发丝都干涩得像枯草,再没有往日乌发如云的光泽 —— 这是生命力被同命蛊抽走的痕迹,是他亲手造成的罪孽。
“王爷,热水来了。” 阿珠端着铜盆走进来,盆沿搭着块粗布巾,水汽氤氲里,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显然还在为圣女的状况难过。她将铜盆放在床侧的矮凳上,瞥见床榻上纳兰云岫的白发,声音又低了几分:“圣女她…… 还没醒吗?”
乾珘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偶尔会哼两声,却睁不开眼。” 他拿起布巾,在热水里浸了浸,拧干后轻轻擦了擦纳兰云岫的脸颊 —— 她的皮肤凉得像井水,布巾的暖意刚敷上去,便很快被吸走,只留下淡淡的红痕,转瞬又恢复苍白。
阿珠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模样,想起往日里这位王爷的骄纵模样 —— 初来寨时,他嫌苗疆的饭食粗糙,摔过陶碗;嫌竹楼漏风,发过脾气;甚至因为圣女不肯教他蛊术,还砸过桌案上的蛊罐。可如今,他却像变了个人,守在床前寸步不离,连喝水都要阿珠递到手里才肯动。她心里叹了口气,却没敢多言,只是默默收拾起桌案上散落的蛊草,将《蛊典》轻轻合上,放回竹架上。
竹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是寨子里常见的 “唤魂雀”,据说这种鸟能感知人的魂魄强弱,若是魂魄将散,它便会在窗边不停鸣叫。乾珘抬头看向窗外,晨雾已散了大半,能看到远处苍山的轮廓,山脚下的溪水泛着粼粼波光,几个寨里的妇人正蹲在溪边洗衣,木槌捶打衣物的 “砰砰” 声顺着风飘进来,带着烟火气的寻常景象,却让他心里更痛 —— 这平静的一切,都是纳兰云岫用命换来的,而他,却是破坏这份平静的罪魁祸首。
就在这时,纳兰云岫的手指忽然动了动,指尖轻轻蹭过乾珘的手背。他立刻屏住呼吸,俯身靠近她的脸,轻声唤道:“云岫?你醒了吗?”
她的眼皮颤了颤,像是有千斤重,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那双曾清亮如溪的异瞳,此刻蒙着一层薄雾,视线涣散地落在乾珘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极细的声音,像是蚊子哼哼:“水……”
乾珘大喜过望,连忙起身去拿桌案上的水壶,手抖得差点把水壶摔在地上。他倒了半盏温水,用银匙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 水刚碰到她的嘴唇,她便本能地咽了下去,喉咙滚动时,还发出微弱的吞咽声。
阿珠也凑过来,眼里满是惊喜:“圣女,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煮点粥来?”
纳兰云岫却摇了摇头,目光缓缓移到自己垂落的白发上,异瞳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她轻轻抬了抬手,似乎想触碰自己的头发,却没力气抬起来,只能任由手臂垂落在被褥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命…… 数如此……”
乾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尖用力到泛白:“不许说这种话!大巫祝和老巫医正在熬药,用了活魂藤和九转蛊,一定能治好你!”
纳兰云岫只是轻轻眨了眨眼,没有再说话,眼皮又开始沉重地往下垂,显然又要陷入昏睡。乾珘看着她重新闭上的眼睛,心里的绝望像潮水般涌上来 —— 他知道,她自己也清楚,同命蛊的反噬是不可逆的,所谓的草药,不过是延缓死亡的慰藉罢了。
同一时刻,月苗寨的巫堂里,烟雾缭绕。巫堂是寨子里最庄严的建筑,用青石砌成,屋顶铺着黑瓦,正中央供奉着巫神雕像,雕像手里握着青铜蛊杖,眼底嵌着两颗红宝石,在香火映照下泛着幽光。大巫祝与老巫医围坐在堂中的石桌旁,桌上摆着刚采来的活魂藤与装着九转蛊的银盒,旁边还放着陶制的药罐与研磨蛊粉的石臼。
活魂藤是月苗寨的圣草,只生长在圣地崖壁的背阴处,藤身泛着淡绿色的荧光,叶片上带着细小的绒毛,据说每百年才长一寸,药效能吊住将散的魂魄。老巫医正用银刀小心翼翼地削着藤身,刀刃划过之处,渗出透明的汁液,滴在陶碗里,很快便凝结成淡绿色的膏状物 —— 这是活魂藤的精华,也是续命汤的关键。
“活魂藤太少了,只够熬三剂药。” 老巫医的声音苍老,手里的银刀却稳得很,他将削好的藤段放进石臼里,用石杵慢慢研磨,“而且必须配合九转蛊的蛊液,才能将药效送进圣女的经脉,可九转蛊……”
他话没说完,却下意识看向桌上的银盒 —— 银盒是用千年寒铁混着银料打造的,能压制蛊虫的戾气,盒盖上刻着繁复的 “镇蛊纹”,是历代圣女亲手所刻。九转蛊是月苗寨的镇寨之宝,每一代圣女只会用它来守护寨子,从未有人将它用于治病,因为九转蛊的蛊液虽能续命,却也会反噬施术者,若用在将死之人身上,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大巫祝伸手抚过银盒上的蛊纹,指尖的温度让银盒微微发烫 —— 这是他当年亲手为纳兰云岫打造的银盒,那时她刚继任圣女,才十五岁,抱着银盒问他 “九转蛊真的能保护族人吗”,他还笑着说 “只要有它在,月苗寨就永远安宁”。可如今,为了救她,却要动用这最后的圣物。
“没有别的办法了。” 大巫祝深吸一口气,打开银盒的锁扣 —— 盒里铺着晒干的彼岸花芯,一朵淡紫色的蛊虫正趴在花芯上,身体像蚕蛹般大小,身上有九道金色的纹路,这便是九转蛊。它似乎感知到了外界的气息,轻轻动了动,金色纹路泛起点点微光。
老巫医连忙拿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在火上烤了烤,轻轻刺向九转蛊的尾部。蛊虫发出一声极细的 “嗡鸣”,尾部渗出一滴金色的蛊液,滴在之前装活魂藤精华的陶碗里。两种药液混合在一起,瞬间泛起淡金色的光晕,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不像普通草药的苦味,反而带着一丝甜味 —— 这是药效相融的征兆,也是唯一能救圣女的希望。
“必须在半个时辰内送到圣女身边,药效才能最好。” 老巫医将陶碗里的药液倒进药罐,加入山泉水,放在炭炉上慢慢熬煮,“火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弱,要保持文火,让药液慢慢浓缩成膏状,这样才能透过经脉,直达心脉。”
大巫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巫神雕像上,双手合十,用苗疆古语轻声祈祷:“巫神在上,弟子恳请您保佑圣女渡过难关,若能换圣女性命,弟子愿折寿三十年,以报巫神庇佑之恩。” 他的声音带着虔诚,也带着无奈 —— 作为月苗寨的大巫祝,他守护了寨子几十年,却连自己看着长大的圣女都救不了,这份无力感,比任何惩罚都让他痛苦。
巫堂外传来脚步声,是族老木阿公带着两个年轻族老进来了。木阿公的银冠珠串晃得厉害,脸上满是焦急:“大巫祝,圣女的药怎么样了?守寨的勇士来报,寨外又发现了不明身份的人,看穿着像是之前来偷九转蛊的江湖人,怕是要对寨子不利啊!”
大巫祝眉头皱得更紧了:“先稳住勇士们,让他们加强巡逻,不要跟外人起冲突。现在圣女病重,不能再让寨子陷入战火。” 他看向炭炉上的药罐,药液已经开始冒泡,淡金色的雾气从罐口飘出来,“等送完药,我再跟各位族老商议对策。”
木阿公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银盒里的九转蛊上,眼神复杂:“为了救圣女,动用九转蛊…… 值得吗?毕竟,这是咱们寨子里最后的希望啊。”
“圣女就是寨子的希望。” 大巫祝语气坚定,“若圣女不在了,就算有九转蛊,寨子也撑不了多久。木阿公,您忘了吗?当年外敌入侵,是圣女用初醒的蛊力击退了敌人;去年瘟疫,是圣女用自己的血炼制解药,救了全寨人的命。现在,该我们救她了。”
木阿公沉默了,他想起那些往事,想起圣女小小的年纪就背负起整个寨子的责任,想起她每次施术后苍白的脸,心里的犹豫渐渐消散。他点了点头,转身对身后的族老说:“去告诉守寨的勇士,让他们务必守住寨门,绝不能让外人进来打扰圣女养病。”
老巫医将熬好的药膏倒进一个银勺里,药膏泛着浓郁的金色,还冒着热气:“药好了,得赶紧送去给圣女服用,迟了药效就散了。”
大巫祝接过银勺,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里,盖上盖子 —— 锦盒是用防水的桐油布缝的,能保持药温。他快步走出巫堂,脚步急切,却又刻意放轻,生怕晃到盒里的药膏。阳光已经升得很高了,照在巫堂的青石板上,泛着暖意,可他心里却一片冰凉,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圣女喝下这药,一定要救她。
大巫祝走进竹楼时,乾珘正握着纳兰云岫的手,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声音低得像呢喃,连站在门口的大巫祝都听不清。阿珠看到大巫祝手里的锦盒,连忙迎上去:“大巫祝,药熬好了吗?”
“嗯,快给圣女喂下去。” 大巫祝打开锦盒,银勺里的药膏还冒着热气,金色的光泽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他走到床前,看向乾珘:“王爷,麻烦您扶圣女起来些,药要趁热喝才有效。”
乾珘立刻照做,小心翼翼地将纳兰云岫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后颈,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阿珠拿过银勺,舀了一勺药膏,递到纳兰云岫的唇边 —— 药膏刚碰到她的嘴唇,她便本能地张开嘴,慢慢咽了下去,眉头却微微蹙起,显然药膏虽有甜味,却带着蛊液特有的微苦。
一碗药膏很快喂完了,纳兰云岫靠在乾珘怀里,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脸色也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不再是之前的惨白。大巫祝松了口气,却又立刻皱起眉头,看向乾珘,语气凝重:“王爷,有件事,我必须跟您说清楚。”
乾珘抬头看向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大巫祝请讲。”
“同命蛊并非简单的续命之术,而是将两人的命脉强行绑定,形成‘共生契’。” 大巫祝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蛊典》,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苗疆古文字写着密密麻麻的注解,旁边还画着同命蛊的图案,“《蛊典》里记载,施术者以心头精血为引,受术者的性命虽能保住,却会与施术者共享生命 —— 施术者的生机流失,受术者也会感受到;施术者承受痛苦,受术者也会一同承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纳兰云岫苍白的脸上,声音更低了:“圣女代您承受了‘相思烬’的所有毒性反噬,她的五脏六腑都被毒火灼伤,生命力已经如风中残烛。如今同命蛊已成,您与她命脉相连,她若撑不住…… 您虽不会立刻死去,却会承受‘噬心断肠之痛’—— 那是比毒火灼烧更甚的痛苦,会日夜折磨您,而且您的修为会大损,寿元也会锐减,最多不过十年。”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乾珘浑身冰凉。他之前只知道同命蛊会让纳兰云岫付出代价,却没想到自己也要承受如此痛苦,更没想到自己的寿元只剩下十年 —— 可这十年,比起纳兰云岫即将逝去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他甚至希望,那噬心之痛能更猛烈些,能让他稍微减轻一点罪孽感。
“十年……” 乾珘喃喃自语,低头看着怀里的纳兰云岫,她已经重新陷入昏睡,眉头却还蹙着,显然还在承受痛苦,“她呢?她还能撑多久?”
大巫祝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活魂藤和九转蛊的药,只能暂时稳住她的生机,最多不过半月。半月之后,若是找不到其他办法……”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 半月之后,纳兰云岫便会魂飞魄散。
乾珘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起初见时,纳兰云岫站在迷魂阵中,黑红巫袍随风飘动,银冠上的银铃轻响,那双异瞳清亮如溪,带着拒人千里的清冷;想起她在寨门为他挡刀时,后背的伤口渗出血来,却还笑着说 “我没事”;想起她在竹楼里教他辨认蛊草时,指尖轻轻划过叶片,耐心讲解每种蛊草的用法…… 那些画面像刀一样,在他心上反复切割,让他痛不欲生。
“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乾珘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纳兰云岫的白发上,“若不是我非要来苗疆找九转蛊,若不是我中了相思烬的毒,若不是我…… 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阿珠站在一旁,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她想起圣女曾对她说过的话:“王爷本性不坏,只是被身份和执念困住了。” 那时她还不信,可如今看着他这般悔恨,她才明白,圣女说得没错。只是这份明白来得太晚,圣女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大巫祝看着他崩溃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王爷,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圣女用命换了您的活,还换了寨子的暂时安宁。您若真的愧疚,就该好好活着,守住这月苗寨,守住圣女用命守护的一切。”
乾珘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大巫祝,眼神里满是绝望:“守住寨子…… 可我连她都守不住,还怎么守住寨子?”
“您能守住。” 大巫祝语气坚定,“您是大启的王爷,手握兵权,就算修为受损,也比寨里的勇士们更懂领兵打仗。如今寨外强敌环伺,只有您能带领大家守住寨子,这也是圣女最希望看到的。”
乾珘沉默了,他知道大巫祝说得对。纳兰云岫救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客人,更是因为他的生死关乎寨子的安宁。若是他倒下了,寨子没了庇护,那些外敌便会趁机入侵,到时候,纳兰云岫的牺牲就白费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纳兰云岫,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坚定:“云岫,你放心,我一定会守住寨子,守住你用命换来的一切。若是半月之后你真的…… 我便陪你一起去,绝不独活。”
竹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烈,透过竹缝洒在床榻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纳兰云岫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决心,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嘴角似乎还微微扬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承诺。
大巫祝离开竹楼后,径直去了族老们聚集的议事堂。议事堂是用楠木搭建的,堂内摆着一张长长的木桌,桌上铺着靛蓝的桌布,十位族老已经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脸色都很凝重 —— 守寨的勇士刚送来消息,寨外十里处发现了大批不明身份的人,看人数至少有三百,手里还拿着刀枪,显然是来者不善。
“大巫祝,您可算来了!” 木阿公看到他进来,连忙起身让座,“守寨的勇士说,那些人穿着江湖人的衣服,却带着官兵的火铳,怕是朝廷派来的人,想趁机吞并咱们月苗寨!”
大巫祝走到主位坐下,接过旁边族老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不是朝廷的人,是之前来偷九转蛊的江湖败类,还有被王爷得罪过的敌对势力。他们知道王爷中毒,圣女病危,想趁寨子里混乱,来抢九转蛊和圣女的巫器。”
“那可怎么办?” 一位年轻的族老急道,“咱们寨里的勇士只有一百多,而且大多擅长蛊术,不擅长打仗,若是他们真的打进来,咱们怕是挡不住啊!”
其他族老也纷纷点头,脸上满是担忧。月苗寨世代居住在苍山深处,虽有蛊术护身,却从未经历过大规模的战争,之前几次小规模的冲突,都是靠圣女的蛊术和勇士们的拼死抵抗才勉强击退敌人,可这次敌人人数众多,还带着火铳,寨子里的处境岌岌可危。
大巫祝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在座的族老:“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请王爷领兵。王爷是大启的王爷,打过仗,懂兵法,而且他与圣女有同命蛊的契印,定会拼尽全力守护寨子。”
“请王爷领兵?” 木阿公皱起眉头,“可王爷之前对咱们寨子里的人并不友好,而且他现在修为受损,能行吗?”
“他能行。” 大巫祝语气坚定,“我刚从圣女的竹楼过来,王爷已经知道了圣女的情况,也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他答应会守住寨子,绝不会让圣女的牺牲白费。而且,他体内有同命蛊的力量,虽然修为受损,却比普通勇士更能打,再配合咱们的蛊术,未必不能击退敌人。”
族老们互相看了看,都没有说话。他们心里对这位王爷还是有芥蒂,毕竟他之前给寨子带来了不少麻烦,可如今形势危急,除了请他领兵,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看可以。” 一位年长的族老开口了,他是寨里最懂兵法的人,年轻时曾去过京城,见过大启军队的操练,“王爷虽然骄纵,却有领兵的天赋。之前他在寨外教勇士们列阵,虽然只是简单的阵法,却比咱们之前的混乱抵抗强多了。只要咱们配合他的指挥,再用蛊术和毒瘴辅助,应该能守住寨门。”
其他族老听了,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木阿公见大家都没有异议,便站起身:“既然如此,我这就去请王爷来议事堂,商量具体的防御对策。”
大巫祝却拦住了他:“不用去请,我已经让人去通知王爷了。他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果然,没过多久,乾珘就走进了议事堂。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劲装,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只是眼底的红血丝还很明显,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憔悴,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沉稳。他走到木桌旁,对着族老们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各位族老,关于防御的事,你们尽管吩咐,我定当全力配合。”
族老们见他态度诚恳,心里的芥蒂也消了些。木阿公拿出一张手绘的寨地形图,铺在木桌上:“王爷您看,咱们寨门有三个,东、西、北各一个,南门是通往圣地的路,平时很少有人走。敌人大概率会从东门进攻,因为东门地势平坦,方便他们的火铳发挥作用。咱们的计划是,在东门外布置毒瘴,用‘迷魂蛊’扰乱他们的视线,再让勇士们埋伏在两侧的山林里,等他们进入毒瘴范围,就用蛊箭射击。”
乾珘俯身看着地形图,手指在东门的位置轻轻点了点:“毒瘴和迷魂蛊只能暂时阻拦他们,火铳的威力很大,毒瘴挡不住多久。我建议,在东门内侧挖一道壕沟,沟里放满‘噬骨蛊’,再用木板盖住,上面铺些杂草,让敌人看不出来。等他们突破毒瘴,踩到木板掉进壕沟,噬骨蛊就会咬他们,让他们失去战斗力。”
族老们听了,都眼前一亮。噬骨蛊是月苗寨常见的蛊虫,毒性虽不致命,却能让人浑身剧痛,失去行动能力,用来对付敌人再合适不过。
“王爷这个主意好!” 木阿公连忙说道,“我这就让人去准备,争取在天黑前挖好壕沟,放好噬骨蛊。”
乾珘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地形图上的山林位置:“两侧的山林里,除了埋伏勇士,还可以布置‘绊马索’,用藤蔓和蛊绳编织,上面涂些‘麻痹蛊’的毒液,只要敌人碰到,就会浑身麻痹,动弹不得。另外,还要安排人在山林里放信号弹,一旦发现敌人的踪迹,就立刻发信号,让寨里的人做好准备。”
他的思路清晰,对策具体,显然是有过领兵打仗的经验。族老们看着他熟练地指点防御部署,心里的担忧渐渐消散,开始积极讨论起来,有的说要多准备些蛊箭,有的说要加固寨门,有的说要安排人照顾寨里的老弱妇孺,议事堂里的气氛不再压抑,反而多了几分众志成城的决心。
乾珘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些。他知道,守住寨子,不仅是为了纳兰云岫,也是为了赎罪。只有守住这一切,他才能稍微减轻一点心里的罪孽感,才能对得起纳兰云岫用命换来的生机。
夕阳西下时,议事堂的讨论终于结束,族老们各自领了任务,匆匆离开去安排。乾珘独自一人留在议事堂,看着桌上的地形图,手指轻轻抚摸着东门的位置 —— 那里,将是他赎罪的战场,是他守护纳兰云岫遗愿的第一道防线。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守住月苗寨,守住这份用生命换来的安宁。
夜幕降临,月苗寨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守寨勇士巡逻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蛊虫鸣叫。乾珘回到竹楼时,阿珠已经把晚饭端到了桌案上,是简单的糙米饭和野菜汤,还有一小碟腌菜 —— 这是寨子里最普通的饭食,放在以前,他定然会嫌粗糙,可如今,他却拿起陶碗,大口吃了起来,连菜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王爷,您慢些吃,还有饭。” 阿珠见他吃得急,连忙说道,手里还拿着块粗布巾,准备给他擦嘴。
乾珘摇了摇头,放下陶碗,看向床榻上的纳兰云岫:“她还没醒吗?”
“醒过一次,喝了点粥,又睡了。” 阿珠收拾着桌案上的碗筷,声音轻了些,“老巫医说,圣女现在需要多休息,才能保住体力。”
乾珘走到床前,坐在床侧的矮凳上,握住纳兰云岫的手。她的手还是凉的,却比白天稍微暖了些,脉搏也比之前有力了点 —— 这是活魂藤和九转蛊药效的作用,是暂时的好转,却让他心里多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低头看着她的脸,月光透过竹窗洒进来,落在她的白发上,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极了圣地崖壁上的冰花。她的眉头还是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痛苦的梦,偶尔会发出极细的呻吟,听得乾珘心里阵阵发紧。
“云岫,别怕,我在这里。” 乾珘轻声说着,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眉头,试图让她放松些,“那些敌人,我会挡住的,寨子会没事的,你也会没事的。”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却还是一遍遍地说着,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月光渐渐移动,从床榻移到地面,竹楼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只有偶尔传来的守寨勇士的脚步声,提醒着他外面的危机还未解除。
就在这时,纳兰云岫忽然睁开了眼睛,异瞳在月光下泛着淡紫的光泽,视线清晰地落在乾珘脸上。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清晰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微弱呻吟:“乾珘……”
乾珘大喜过望,连忙俯身靠近她:“我在!云岫,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指尖碰了碰乾珘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羽毛。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划过他的胡茬,带来细微的痒意,却让他心里一阵滚烫。
“寨子…… 安全吗?” 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疲惫,却依旧惦记着寨子的安危。
乾珘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声音温柔:“安全,我已经和族老们商量好了防御对策,敌人进不来的。你放心,我会守住寨子,守住你在乎的一切。”
纳兰云岫看着他,异瞳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不舍。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 不该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该。” 乾珘语气坚定,“是我害你变成这样,这是我欠你的。若是能换你活着,就算让我付出性命,我也愿意。”
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生死有命,你不必…… 愧疚。我是月苗寨的圣女,守护族人,守护寨子,本就是我的责任。救你,也是为了寨子,并非…… 为你。”
这番话像冷水一样浇在乾珘头上,让他心里一阵刺痛。他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想让他减轻愧疚,可越是这样,他心里的罪孽感就越重。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再也忍不住,俯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哽咽:“云岫,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你不必否认。我这辈子,欠你的,永远都还不清了。”
纳兰云岫没有推开他,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像在安慰一个孩子。月光下,她的白发与他的黑发交织在一起,像命运的丝线,将两人紧紧缠绕,生死相依,却又注定走向分离。
夜渐渐深了,纳兰云岫再次陷入昏睡,乾珘却依旧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不肯离开。他知道,这样的时光已经不多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他珍惜。他会守在她身边,直到最后一刻,用自己的方式,偿还这份沉重的罪孽,守护这份用生命换来的情谊。
竹窗外,月光如水,洒在月苗寨的每一个角落,守护着这短暂的安宁,也守护着这对生死相依的人,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那场注定到来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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