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荣国府一改往日的宁静祥和，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巢，到处都充斥着哭喊、呵斥与杂乱的脚步声。女人的哀嚎，男人的求饶，侍卫冷酷的驱赶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心惊肉跳的景象。贾珝的整治风暴并未因赖大的死而停歇，府中盘根错节的蝇营狗苟之辈，正被逐一揪出清算。
“我要见老太太！放开我！你们这些杀才！我要见老太太啊——！”赖大的正妻张氏，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被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卫从屋里拖出来，她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声音穿透院墙，传到了正在用早茶的贾母耳中。
贾母放下手中的银耳羹，眉头微蹙，对身旁的鸳鸯道：“外头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便如此喧哗，吵得人头疼。你去瞧瞧，是谁在那里哭喊？”
鸳鸯应了声“是”，快步走出荣庆堂。刚出院门，便看见另一幕——赖大的平妻王氏，像条死狗般被侍卫拖行而过，脸颊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显然是挨过打的。鸳鸯何曾见过府中管事娘子遭此待遇，吓得脸色一白，强忍着心悸，上前向带队侍卫打听。
那侍卫认得她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不敢怠慢，压低声音将昨夜之事简略说了：赖大贪污巨款，事情败露，已于昨夜“畏罪自尽”；三爷下令抄没其家产，家眷一律依律发落。
鸳鸯听得心惊肉跳，不敢多问，连忙转身想回去禀报。不料那被拖行的王氏竟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侍卫，扑过来一把抱住鸳鸯的腿，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哭嚎道：“鸳鸯姑娘！救我！救救我啊！他们要把我卖去做粗使婆子！求求你，让我见见老夫人！老夫人慈悲，定会饶了我们的！姑娘……”
她话未说完，旁边一个年轻侍卫嫌她聒噪，上前一脚便将她踹翻在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混账东西！谁让你动手的！”带队侍卫头目脸色一变，劈头盖脸骂道，“三爷下的令是‘卖掉’！踢死了还怎么卖钱？长点脑子！”骂完，又赶紧向脸色煞白的鸳鸯赔罪，“鸳鸯姑娘受惊了，底下人不懂事，莫怪莫怪。”随即喝令另外两人将哀嚎不止的王氏迅速拖走。
鸳鸯看着这一幕，心口怦怦直跳，定了定神，才匆匆回到荣庆堂，将所见所闻，尤其是赖大“畏罪自尽”、家眷被发卖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告了贾母。
贾母听完，眉头锁得更紧。赖大是她嫁入贾府后不久就在的老人，伺候了几十年，她内心是不太愿意相信赖大会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但听鸳鸯说得有鼻子有眼，连“畏罪自尽”都出来了，她便想找贾珝来问个明白。
“去，把珝哥儿叫来。”贾母吩咐道。
鸳鸯再次领命，快步往贾珝的院子去。这一路上，她又见到好几拨被侍卫押解着的、面如死灰的下人，有男有女，皆是往日里有些体面的管事或与其关联密切者，心中对这位三爷的手段更是凛然。
贾珝此时正在自己院中的书房里，面前摊开着府中近几个月的食材采买账册。他看着上面离谱的报价，简直要被气笑了一个鸡蛋五十文钱已是骇人听闻，竟还有厨子记录着一斤西瓜要价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一斤的西瓜？你这瓜皮是镶了金边，还是瓜瓤是玉做的？”贾珝指着账本，对下面跪着、抖如筛糠的厨房管事冷笑道，“拖下去，仔细拷问，看他这些年到底吞了多少。”
刚处置完这厨子，鸳鸯便进来了。
“三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贾珝心知必是为了赖大之事，点了点头：“有劳鸳鸯姐姐稍候，我换件衣服便随你去。”
他换了身素净的常服，跟着鸳鸯来到贾母的荣庆堂。进去一看，不仅贾母在，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被丫鬟扶着）、李纨并众姐妹也大多在场，显然都是被一早的动静惊动，聚到贾母这里来打听消息兼寻求主心骨的。
见贾珝进来，王夫人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责备与担忧：“珝哥儿，这一大早的，府里鸡飞狗跳，哭喊连天，究竟所为何事？闹得你祖母连顿安生早茶都用不好。”
贾珝先向贾母及诸位长辈行了礼，才恭声回道：“是孙儿的不是，惊扰了老祖宗休息，请老祖宗责罚。”
贾母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倦色和探究：“罢了，叫你过来，是想问问赖大之事。那赖大……当真如外面所传，是贪墨了府里巨额银钱，事情败露后……畏罪自尽了？”
“回老祖宗，确是如此。”贾珝面色不变，从容应答，“昨日孙儿提审了采买管事王二，他乃是赖大心腹，受刑不过，已将赖大历年贪墨、做假账、勾结外人侵吞公中款项之事全盘招供。证据确凿，孙儿当即带人去拿赖大问话。谁知到了他住处，竟见他已悬梁自尽，桌上还留有一封认罪遗书。”
说着，贾珝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贾母示意，依旧由识文断字的李纨接过念出。信的内容无非是赖大承认自己利欲熏心，辜负了老国公和贾母的信任，贪墨巨额银两，如今无颜见人，唯有一死以谢罪，恳求主子宽恕其家眷云云。
贾母仔细听着，又让李纨将信拿近些，眯着眼看了看那字迹，缓缓点头：“这字迹……确是赖大的手笔。”她管家多年，对几个主要管事的笔迹还是认得的。
那模仿笔迹的文书先生，手艺果然了得，连老夫人都骗过了。 贾珝心中暗忖。
贾母叹了口气，将信放下，看着贾珝，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一丝不忍：“即便赖大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珝哥儿，你对他那些家眷的处置……是否太过严厉了些？他那妻妾女儿，赶出府去，令其自生自灭也就罢了，何苦定要将其发卖为奴？尤其是还要卖入那等肮脏地方……”
贾珝闻言，垂下眼帘，沉默不语。有些话，他无法对贾母明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赖家在贾府经营数代，关系盘根错节，若不借此机会连根拔起，彻底震慑，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日后寻机报复。尤其是赖大那个在外为官的儿子赖尚荣，更是隐患。等贾琏那边动作，剥了他的官身，接下来，就该让他“郁郁而终”了。
贾母见他不答，也知道此事关乎家族存续，贾珝行事虽狠辣，却也是为了大局。她并非完全不明事理的老糊涂，只是年纪大了，心肠终究软了些。见贾珝态度坚决，她也不再深究家眷处置之事，话锋一转，回到了最核心的问题上：
“罢了，此事既已如此，便依你之意吧。”贾母揉了揉额角，脸上忧色更重，“只是……赖大虽填补了些亏空，但距离朝廷那五十四万两的欠款，仍是远远不够。珝哥儿，你既揽下此事，心中可有成算了？我们荣国府，究竟该如何渡过此劫？”
“老祖宗放心。等琏二哥和薛大哥抄家回来自见分晓。”
可怜的贾母，竟然以为赖大才贪了这么点钱财吗？等抄家回来怕是还了欠款还能修两座大观园都还有余。
贾母见贾珝如此说到，也只好等贾琏和薛幡回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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