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宝玉这几日,真真是诸事不顺,心头如同堵了一团棉絮,憋闷得紧。那薛蟠,素日里最是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主儿,不知怎地竟也收了性子,被薛姨妈逼着,日日钻进账房里,对着那厚厚的账本子拨弄算盘,虽未必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但这番做派,已是难得。宝玉本想着寻他去外头逛逛,散散心,却被薛姨妈一句“你哥哥正学着理家,莫去扰他”给挡了回来。
再去寻贾琏,谁知贾琏只推说外面有酒局,是正经应酬,带着他个半大孩子不便,自顾自骑马去了。宝玉心中忿忿,什么正经应酬,只怕又是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偏又不肯带他见识。
若说外头寻不着乐子,在家中更是难熬。父亲贾政因他前些时日“伤病”告假,如今见他活蹦乱跳,便又将他拘在身边,隔三差五便要抽查功课。那《四书》讲章,八股时文,在宝玉听来,真真比那锉刀磋磨骨头还要难受几分。更兼贾政沉着脸道:“既已大好,便该早日回国子监进学,莫要荒废了时日,坠了祖宗门风!”只这一句,便将宝玉心中那点侥幸浇得透心凉。
内外交困之下,宝玉便想往那潇湘馆去,寻他的林妹妹说几句梯己话,或许还能听听那伤春悲秋的诗词,排遣愁怀。谁知刚至馆外,便被紫鹃拦下了。紫鹃陪着笑脸道:“二爷来的不巧,我们姑娘今日身上又不爽利,刚吃了药睡下了,吩咐了不见客呢。”
宝玉闻言,顿时撅起了嘴,嘟囔道:“我……我又不是什么外人……”他满心以为自己在黛玉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怎地也成了“客”?
紫鹃只是温言软语地劝:“姑娘吃了药,须得静养,二爷改日再来吧。”宝玉无法,只得悻悻而去。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转念想到宝钗姐姐素日宽厚,最是会开解人的,便往梨香院来。谁知院门口的小丫头子回道:“宝姑娘一早就同姨太太往西山寺庙里拜佛祈福去了,说是要住上一两日才回呢。”
宝玉听了,那嘴撅得更高,几乎能挂上个油瓶,心里暗道:“出去玩耍,也不带上我……”仿佛全天下的人都约好了要撇下他一般。
他在大观园中信步由缰,满目繁华,却只觉得孤清冷落。正自烦闷间,忽然一拍手:“怎地把云妹妹忘了!”史湘云性子爽朗,最爱说笑,有她在,定能驱散这满心阴霾。想到这里,宝玉精神一振,脚下生风,便往史湘云暂住的蘅芜苑(注:此时湘云应暂住大观园内某处,此处沿用常见安排)跑来。
进了院子,果然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略带几分憨气的笑声。宝玉心头一喜,也不等丫鬟通报,径直掀帘子进了内室。只见湘云正坐在窗下的炕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件石青色缎子面的褂子,飞针走线,做得十分专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微圆的脸颊和灵巧的手指上,竟有几分平日里罕见的静好模样。
宝玉凑上前去,挨着炕沿坐了,好奇地问道:“云妹妹,你这是给谁做活计呢?这般用心。”
湘云闻声抬起头,见是宝玉,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朗声道:“爱哥哥,你来得正好!我这是给你和三哥哥珝哥儿一人做了一件褂子,眼看就快收尾了。你既来了,一会儿便试试,看合身不合身。”
宝玉一听也有自己的份,心里那点不快先散去三分,点了点头。丫鬟翠缕忙斟上一盏热茶来,宝玉接过,慢慢呷着,眼睛却还看着湘云手中那跳跃的针线。只见她运针如飞,手法娴熟,那针脚细密匀称,竟不比外面专门的绣娘差。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湘云终于咬断线头,将那件完工的褂子提起来抖了抖,又拿起旁边另一件颜色略深、款式相仿的,笑道:“好了!爱哥哥,你快穿上试试。”
宝玉也乐得配合,站起身,由着湘云和翠缕帮他把新褂子穿上。系好盘扣,整理衣襟,但见尺寸宽窄、长短大小,无不合适,仿佛比着身子裁的一般。宝玉在镜前照了照,也觉喜欢,笑道:“难为妹妹费心,这褂子很好,我穿着极舒服。”
湘云围着他转了两圈,得意地拍手道:“我就说我的眼光错不了!另一件是三哥哥的,等他下了学回来,再让他试。若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改。”
一听“珝三哥哥”“下学”这些字眼,宝玉那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撇嘴道:“三弟如今也是着了魔了,读个书,连家也不常回了。往日里还能一同说说笑笑,如今倒好,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一面。”
湘云却是不以为然,一边收拾着针线簸箩,一边道:“三哥哥肯上进,用心读书,这是好事呀。我听琏二嫂子说,连政老爷都夸他进益了呢。”
“哼,什么好事!”宝玉像是被触到了逆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好好的清净洁白女儿一样的人,偏要去学那禄蠹之辈,钻营功名,真是把灵性都汩没了!我看那科举文章,最是害人不浅,好好一个伶俐人,如今也变得满口之乎者也,酸气冲天!”他越说越气,仿佛贾珝不是去读书,而是误入了什么歧途一般。
湘云见他这般,知他素厌经济文章,便也不与他争辩,只笑道:“你呀,就是歪理多。三哥哥自有他的志向……”
正说着,忽听门外小丫鬟笑着禀报:“宝二爷,云姑娘,宝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薛宝钗已扶着莺儿的手,款款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头上簪着那支常年戴着的蜜合色珠钗,气度沉稳,面容丰润,虽是从外面回来,却毫无风尘仆仆之色。
“哟,这是谁在背后说我那珝兄弟的不是呢?大老远就听见有人在这里声讨‘禄蠹’。”宝钗一进来,便含笑打趣道,目光温和地落在宝玉身上。
宝玉见是宝钗,脸上先是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但旋即又想起她独自去上香不带自己,便又带了些委屈神色,道:“宝姐姐回来了?好容易出去一趟,也不叫上我,让我在家里闷了好几日。”
宝钗走到炕边,与湘云见了礼,方在另一边坐下,笑道:“你当是去玩呢?我是陪母亲去还愿,斋戒沐浴,规矩多得很,带上你这个坐不住的,岂不扰了佛门清净?”说着,又看向宝玉身上的新褂子,赞道:“这褂子做得真精致,是云妹妹的手艺吧?果然好针线。”
湘云忙道:“宝姐姐谬赞了,不过是闲着没事,胡乱做做。也给爱哥哥和三哥哥各做了一件。”
宝钗点头,又对宝玉道:“你方才说珝兄弟变得酸气了,我瞧着倒不然。前儿他休沐回来,我还碰见他,与我说话,依旧条理清晰,见解不俗。读书明理,原是为了开阔胸襟,增益其所不能,并非都会成了迁腐夫子。宝玉,你这话可有些偏颇了。”
宝玉见宝钗也来说教,心中更是不自在,扭过头道:“你们都是一气的,都觉着读书好。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们。”
宝钗知他性子,也不深究,转而从莺儿手里接过一个锦盒,打开道:“好了,莫要怄气了。瞧瞧,这是我从西山寺里带来的,新制的梅花香饼,用的是寺里那几株老梅树上的初雪梅花,清幽得很,给你们尝尝鲜。”
那香饼一拿出来,便有一股冷冽幽甜的梅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湘云首先喜得凑过去闻,连声道:“好香!好香!还是宝姐姐想着我们。”
宝玉也被那香气吸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香饼形制精巧,色泽如玉,心中的不快便又消减了几分。宝钗将香饼分予他二人,又命莺儿去给黛玉、探春等处送去。
三人正在屋里说着香饼、衣裳等闲话,忽听得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笑声,却是探春和惜春姐妹俩来了。原来她们听说宝钗从庙里回来了,也一同过来瞧瞧。
这一下,湘云屋里顿时热闹起来。探春见了宝玉的新衣裳,也连声夸赞湘云手巧;惜春则对那梅花香饼更感兴趣,拿在手里细细把玩。
探春见宝玉虽也说着话,眉宇间却仍有些郁郁之色,便笑道:“二哥哥,我方才来时,仿佛看见林姐姐屋里的雪雁在沁芳桥那边摘梅花,想必林姐姐今日精神好些了,你何不过去瞧瞧?”
宝玉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方才紫鹃拦门的不快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豁地站起身道:“当真?那我可得去瞧瞧!”说着,也顾不得礼数,对众人说了声“我去去就来”,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宝钗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无奈地摇头笑道:“这个宝玉,真是……”
湘云也笑:“也就林姐姐能治得了他这毛躁性子。”
探春抿嘴一笑,道:“他这一去,只怕不到晚饭时是回不来了。咱们正好清静清静,云姐姐,你也把那件给珝三哥哥的褂子拿出来我们瞧瞧……”
且说宝玉一路疾走,穿过竹林小径,绕过假山,心早已飞到了潇湘馆。方才在湘云处的些许烦闷,虽被姐妹们的笑语冲淡,却终究像一层薄纱笼罩心头,此刻因着黛玉的消息,这层薄纱仿佛被一阵清风吹散,只剩下满腔的急切与期待。至于父亲贾政的功课、国子监的约束、还有那“禄蠹”之论,都暂且被这潇湘馆的竹影梅香隔绝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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