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除夕夜宴散后,众人却并未立即歇下。依照旧例,贾家子弟需得守岁,直至天明,以祈求来年家宅安康,福泽绵长。贾母的荣庆堂内,此刻便另设了一席,专为守夜的爷们们预备。
因宝玉背上的鞭伤未愈,久坐艰难,贾母心疼,早发了话让他只在后头暖阁里,随着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李纨并众姊妹们一处说笑歇息,不必在前头强撑。故而这外间正厅里守夜的,便是贾珝、贾琏、张梭、贾兰并年纪尚小的贾琮五人。
厅内早已重新布置过。正中地下放着鎏金珐琅大火盆,里面烧着通红的银霜炭,暖意融融,却无一丝烟火气。临窗大炕上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铺设着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炕桌上摆着各色精致果盒,内盛蜜饯、干果、糖品等物。地下另设一张紫檀圆桌,上面罗列着酒壶、酒杯并几样佐酒的小菜,如糟鹌鹑、炸小面果、野鸡瓜子之类。
贾琏是长房长孙,此刻便俨然以主人自居,招呼着众人。他先举杯笑道:“今儿个除夕,咱们弟兄几个在此守岁,也是一桩雅事。张先生是客,万勿拘束,定要尽兴才好。”说罢,先自饮了一杯。
贾珝与张梭等人也皆举杯相应。张梭谦道:“蒙府上盛情,得以参与如此家宴盛会,已是幸甚。今夜必当与诸位共守良辰。”
贾兰年纪小,本不宜多饮,只以糖水代酒,却也学着大人的模样,规规矩矩地坐着。贾琮更是懵懂,只埋头吃着面前碟子里的松子糖,一双眼睛却骨碌碌地瞧着众人说话。
几杯暖酒下肚,气氛便活络起来。贾琏因笑道:“光是吃酒也无趣,咱们也得寻些事情来做,才好打发这长夜。不如行个酒令?”
贾珝知贾琏于诗词上有限,便笑道:“二哥,行令虽好,只怕一时难凑齐许多令官。况且张兄在此,我们那些粗浅玩意儿,怕是贻笑大方。不若就说些笑话,或是讲讲古,倒也热闹。”
张梭忙道:“贾兄过谦了。佳节守岁,本在取其团圆热闹之意,何必拘泥形式?说说笑笑便是极好。”
贾琏听了,正中下怀,便道:“既如此,我便先讲一个近日听来的趣事……”他便将一个市井间的笑话略加修饰说了出来,虽不免有些俚俗,却也引得贾琮咯咯直笑,连贾兰也忍不住抿嘴。贾珝与张梭相视一笑,也只随众笑了笑。
说笑一回,贾珝见贾兰有些困倦,便道:“兰儿,你若困了,便靠在引枕上眯一会儿,无妨的。”
贾兰却强打精神,摇头道:“叔叔,我不困。母亲说了,守岁要诚心,方能给长辈祈福。”
张梭闻言赞道:“兰哥儿纯孝,实在难得。”便又问他近日读何书,可有疑难。贾兰见问,精神一振,便将平日读书遇到的几个问题一一提出。张梭耐心解答,引经据典,深入浅出。贾珝在旁听着,不时补充几句。
贾琏于学问上不大通,插不上话,自顾自地呷着酒,又拈起一枚炸面果吃了。他见贾琮已靠在大引枕上昏昏欲睡,便命旁边伺候的小丫鬟:“拿床小被子来给琮哥儿盖上,仔细着了凉。”
正说着,忽听后面暖阁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声,似是湘云的声音,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众人哄堂。贾琏侧耳听了听,笑道:“必是云丫头又在说笑话了。有她们在后头,倒比咱们这里还热闹些。”
贾珝也望向那通往暖阁的珠帘,影影绰绰可见里面人影晃动,钗环闪烁,黛玉、宝钗、探春等人的声音依稀可辨,伴着宝玉偶尔插话的温和嗓音。
这时,凤姐身边的大丫头平儿带着两个小丫鬟,捧着两个大捧盒进来,笑道:“二奶奶叫送些新做的点心过来给爷们垫垫饥。这是刚蒸好的松瓤鹅油卷,这是螃蟹小饺儿,还热乎着呢。另有一壶新煎的普洱茶,最是解腻消食。”
贾琏忙道:“放下吧,难为你们二奶奶想着。”又笑对平儿道,“你怎不在里头伺候?”
平儿笑道:“里头有鸳鸯、袭人、紫鹃她们呢,热闹得很。我们奶奶怕爷们这里冷清,特意让我来看看。”说着,目光在席上扫了一圈,见诸人安好,酒菜齐全,方才笑着退了出去。
众人吃了些点心,又换了热茶来喝。贾琏因见张梭与贾珝、贾兰说得投机,便寻了个话头,问起张梭家乡年节风俗。张梭便从容道来,讲述青州过年时的种种情状,如何祭灶、如何扫尘、如何贴春联、如何吃年糕,与这京师之地有何异同。他口才本就好,描述起来绘声绘色,引得贾琏、贾珝等都听得入神,连趴在炕上的贾琮也睁大了眼睛。
“听张先生一说,倒让我想起年轻时随老爷南下公干,在金陵过的那个年了,”贾琏感慨道,“确是别有一番风味。只如今琐事缠身,再难有那般闲情了。”
贾珝笑道:“二哥如今帮着料理外头大事,自然辛劳。待来年清闲些,未必不能再去江南走走。”
说话间,外头隐隐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夜已深了。贾兰终究年纪小,撑不住,已靠着引枕沉沉睡去。贾珝命小丫鬟好生看顾,给他盖严了被子。贾琮更是早入了梦乡。
贾琏饮了半日酒,面上已带了几分醺意,话也多了起来,开始拉着贾珝说起府中往年过节的趣事,哪年放炮仗烧了帐子,哪年顽牌输了个月钱等等。贾珝含笑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张梭在一旁静静品茶,听着这公府侯门的家常闲话,倒也觉有趣。
又过了一阵,只见宝玉房里的麝月悄悄从后头出来,走到贾珝身边,低声道:“三爷,我们二爷叫我来问问,前头可还缺什么不缺?他那里有新得的暹罗进贡的茶饼,若是要,立刻打发人送出来。”
贾珝温言道:“回去告诉二哥,我们这里一应俱全,叫他不必操心,好生养着是正经。”
麝月应了,又抿嘴笑道:“二爷在后头和林姑娘、宝姑娘她们联诗呢,精神头倒好。”说完,方又悄悄退回后间去了。
贾琏听见,嗤的一声笑了,低声道:“挨了打也不安生,还是离不了他那些诗啊词的。”
贾珝只笑了笑,并未接话。他深知宝玉性情,在那锦绣丛中、脂粉队里,方是他的极乐世界,些许皮肉之苦,倒是不会给他碍事。
张梭见夜深人寂,便提议道:“长夜漫漫,枯坐亦是无趣。听闻贾兄书法甚佳,不若趁此良辰,挥毫泼墨,写几幅吉庆的福字、春条,明日正好应景张贴,也是一桩雅事。”
贾珝听了,颇觉兴致,便道:“张兄此议甚妙。”当即命春叶、秋纹等铺开宣纸,研浓香墨。贾琏也觉比干坐着强,便在旁观看。
贾珝凝神静气,提笔蘸墨,先写了一个大大的“福”字,笔力遒劲,结构饱满。接着又写了“寿”、“禧”等字。张梭在旁见了,连连点头,也技痒起来,接过笔,写了几幅寓意吉祥的春条,如“岁岁平安”、“万象更新”等,字迹清隽秀逸,与贾珝的沉稳大气相映成趣。
贾琏看着羡慕,也凑趣道:“我也来画个葫芦,讨个‘福禄’的彩头!”果真提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大葫芦,引得众人都笑了。
一时笔墨酣畅,写画完毕,丫鬟们将字画小心移开晾干。经此一番挥洒,几人精神都振作了不少。
此时,四更鼓响,窗外的天色虽仍墨黑,却仿佛透出了一丝极微弱的、黎明前的清冷气息。远处,不知是哪家哪户,已隐约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响,划破了夜的寂静。
后头暖阁里的笑语声也渐渐低了下去,想来姊妹们也乏了。偶尔传来王夫人叮嘱宝玉趴好、莫要压着伤口的温和声音,或是贾母命人换新茶的低语。
贾珝走到窗边,微微掀起厚重的猩猩毡窗帘一角,但见庭院中灯火依旧,雪光映着灯光,一片澄澈。那株老梅树的枝桠在夜色中勾勒出遒劲的线条,暗香仿佛更浓了些。他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心中一片宁静。这喧嚣与静谧交织的除夕夜,这充满了烟火气与人情味的守岁,便是家的滋味了。
贾琏已是哈欠连连,强撑着说道:“再熬一会儿,天也就快亮了……”
张梭虽也有些倦意,却仍保持着读书人的仪态,微笑道:“守岁守的便是这一份心诚与期盼。”
正说着,听得后间有了动静,却是贾母醒了,问了一声时辰。鸳鸯回了话。随即,便见王熙凤带着平儿等丫头婆子们开始忙碌起来,准备五更天再祭祖回礼一事的一应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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