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在房中枯坐了许久,窗外的极光流转了不知几轮,内心的惊涛骇浪才稍稍平复,化作一片冰冷的后怕与挥之不去的困惑。那缕阴损的仙力,那救命的魔气,交替在她脑海中回放。兄长的震怒与追问犹在耳边,她只推说可能是自己心神不宁产生了错觉,或是某种未知的能量扰动,并未提及那缕魔气,也隐去了苍溟那令人羞愤的问题。云宸虽心存疑虑,但见妹妹脸色苍白,精神萎顿,终究不忍再逼问,只是下令加强了客舍周围的守卫,并亲自去寻万华使者交涉,要求加强盛会期间的安保。
兄长离开后,房间内重归寂静,却更让人觉得窒息。四壁仿佛在不断缩紧,那些华丽的摆设、氤氲的仙气,都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牢笼。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理清这纷乱如麻的一切。
深吸一口气,云曦悄然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仙侍,如同夜行的灵猫,无声无息地避开了巡逻的守卫,离开了客舍区域。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下意识地朝着万华天池畔那片相对开阔、人迹罕至的“云海崖”而去。那里地势较高,可俯瞰部分天池胜景,且夜间少有宾客前往。
夜风带着池水的微凉,吹拂着她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瑰丽的极光在天幕与池水中共同流淌,静谧而浩瀚,暂时涤荡了她心中的恐惧与烦闷。她走到崖边,望着下方那仿佛蕴藏着另一个世界的粼粼波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思绪排出脑海。
然而,有些身影,有些话语,却如同烙印,越是想要遗忘,越是清晰。
“画了几张?可有画得俊俏些?”
那恶劣的、带着磁性的嗓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让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失控。还有那缕救她于危难之间的魔气,那清冽的冷香……
“一个人在这儿发呆,是嫌晚上的风不够凉,想染上风寒,再给本皇子添点麻烦?”
一个绝不想在此刻听到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慵懒与嘲弄,自身后突兀地响起。
云曦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
只见苍溟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几步之外。他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墨发松束,在梦幻的极光映照下,那冷白的肤色与俊美近邪的面容仿佛散发着淡淡的莹光。他双手负后,微微歪着头,那双深邃的紫瞳正落在她身上,里面没有了宴席上的恶劣笑意,也没有了出手救人时的冰冷锐利,只剩下一种难以捉摸的、如同夜雾般的探究。
他怎么会在这里?!云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脊抵住了冰凉的崖边栏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惊吓,也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苍溟踱步上前,步伐悠闲,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他无视了她那明显的戒备,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一同望向下方流光溢彩的天池。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让她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冽气息,却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不至于让她立刻逃离的分寸。
“这万华天池,莫非成了你仙界的私产?本皇子出来散散心,也要向你报备?”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云曦一噎,自知失言,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是警惕地用眼角余光留意着他的动静。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唯有夜风拂过衣袂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仙植开花时发出的清鸣。
“方才……”良久,还是云曦忍不住先开了口,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多谢。”
无论他是出于何种理由,救了她是不争的事实。这份情,她不能不认。
苍溟闻言,侧过头,紫瞳在极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他挑眉:“谢什么?谢本皇子没让你变成丑八怪,省了后续更大的麻烦?”
又是“麻烦”!云曦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气,那点感激之情瞬间被冲淡了不少。她抬起头,琉璃眸瞪向他,带着一丝恼意:“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事都只能用‘麻烦’来衡量?”
“不然呢?”苍溟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真理,“世间之事,无非大小麻烦之别。选择解决方式,也不过是权衡哪种麻烦更小而已。”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浩瀚的池面,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漠然,“就像你们仙界,恪守那些繁琐规矩,难道不也是为了避免‘失控’带来的更大麻烦?”
云曦怔住了。她从未听过有人将仙界的秩序与教条,如此直白而冷酷地归结为对“麻烦”的规避。可细细想来,竟似乎……有几分歪理?维护秩序,不就是为了防止混乱带来的灾难吗?
但这个认知,与她自幼接受的“正义”、“天道”等观念,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时竟找不到更有力的论点。
看着她那副纠结又有些茫然的样子,苍溟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转瞬即逝。他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依旧随意,却让云曦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说起来,你那画像,画技着实一般,连本皇子三分神韵都未曾捕捉到。”
云曦的脸“轰”地一下又红了,这次是纯粹的气的!“谁、谁画你了!你少胡说八道!还有,你怎么会知道……”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那个困扰她已久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苍溟终于转过身,正对着她,玄色衣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那双紫瞳在近距离下,仿佛两个能将人灵魂吸进去的漩涡,带着一种魔性的魅惑力。
“本皇子想知道的事,自然有办法知道。”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神秘的磁性,“比如现在,本皇子就知道,你在想,这个魔头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是不是有什么窥探人心的邪术?”
他精准地猜中了她的心思!云曦骇然失色,下意识地又想后退,却发现背脊早已抵住栏杆,无路可退。
看着她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反应,苍溟似乎觉得很有趣,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又靠近了一分,近得云曦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浓密的睫毛,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起的、混合着淡淡酒气与松针冷香的气息。
“放心,”他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慢悠悠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本皇子对窥探你那些小女孩的心思没兴趣。不过是那日随手湮灭那只魔鳄时,残留的一丝魔念,恰好附着在了某片未被完全焚毁的丝绢灰烬上,‘看’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而已。”
原来如此!竟是那时留下的手段!云曦心中恍然,随即便是更大的羞窘。她自以为隐秘的心思,竟早已暴露在他眼中!
“你……你无耻!”她又气又羞,琉璃眸中泛起了生理性的水光,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无耻?”苍溟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比起那些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却放冷箭的家伙,本皇子至少坦荡得多。”他意有所指。
云曦立刻想到了方才的袭击,神色一凛。
苍溟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紫瞳中的戏谑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冷意:“看来,你这仙界公主当得也不甚安稳。想害你的人,可不分仙魔。”
这话如同冰水,浇灭了云曦部分的羞愤,让她冷静下来。是啊,方才那暗算,分明是仙力所为。在这三界盛会,对她出手的,很可能就是仙界之人。
“为什么……”她喃喃道,眼中流露出真实的困惑与一丝受伤,“我并未得罪过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苍溟语气淡漠,“你的身份,你的容貌,你今日那支舞,甚至……你与本皇子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都足以成为他人嫉恨的理由。”他瞥了她一眼,“在这世上,弱小本身,就是一种原罪。若不想任人宰割,要么变得足够强大,要么……找个足够强的靠山。”
他的话语残酷而现实,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和平表象下的血腥规则。
云曦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紫瞳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不再是典籍中描绘的非黑即白,而是充满了灰色地带的复杂与险恶。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轻声问。
苍溟转过身,再次望向云海与极光,留给云曦一个挺拔而孤峭的侧影。
“谁知道呢?”他的声音飘忽起来,重新带上了那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慵懒,“或许……是嫌你太笨,总是惹麻烦,看得本皇子心烦。点拨你两句,让你聪明点,以后少惹点事,也省得牵连到本皇子。”
又是这个理由。云曦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复杂的情绪如同这云海一般翻涌。她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他时而恶劣地戏弄她,时而又在她危难时出手;时而说着冷酷的现实,时而又用“麻烦”来掩盖一切。
这个男人,就像这万华天池的夜,瑰丽,神秘,深邃,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并肩立于云海崖边,望着眼前这震撼心灵的景象。极光流转,池生星辉,夜风微凉。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了仙魔界限的静谧,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虽然疑惑未解,危机仍在,但在这短暂的、无人打扰的夜色里,两颗原本处于不同轨迹的心,仿佛因为这共同经历的危机与这番算不上愉快的交谈,而靠得近了一些。
直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呼唤“曦公主”的仙音,显然是云宸寻来了。
苍溟头也未回,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麻烦又来了。走了。”
话音未落,他玄色的身影已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模糊,下一刻便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云曦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手中,不自觉地再次握紧了那枚宁神香囊,而这一次,脑海中浮现的,却不再是单一的清雅药香,还混杂了那一缕……清冽的松针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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