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集开市一月后，午后。
青罗站在三楼账房里，指尖在算盘上飞快跳跃，窗外传来集市喧嚷的人声。
钱小心端着茶进来，轻声说：“罗少爷，永王府派人传话，王爷请您酉时过府，商议分号事宜。”
算珠声停了停。
“知道了。”青罗没抬头。
钱小心犹豫了一下，“苏掌柜问，是否需要他陪同？”
青罗终于抬眼：“不用。让他专心打理账目，明日户部要来查账。”
钱小心脸色一变：“户部？咱们的税不是都按时缴清了吗？”
“缴清了，人家也能查。”青罗淡淡道，“去准备吧。”
钱小心退下后，青罗走到窗边，俯瞰着熙攘的青云集。
一月来，流水已过五万两，盈利两成，这个数字足够让任何人眼红，包括那位深宫中的太子。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陈延年，叮嘱他加快分号筹备，尤其注意账目明细。
另一封给韩凌风，以暗语询问“江北货栈近来可安”。
风信子如今已渗透到江南江北十八州府，虽然根基尚浅，但传递消息已足够迅速。她需要知道，太子的人是否已经查到了乘风驿头上。
酉时初，永王府。
纪怀廉没在水榭设宴，而是在书房见青罗。案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一壶清酒，比起前夜的盛宴，更像寻常友人小聚。
“坐。”纪怀廉今日穿了件鸦青常服，头发松松束着，神色比前两日缓和许多，“今日只谈生意，不论其他。”
“是。”青罗依言坐下，“王爷召草民来，可是为了分号之事？”
“嗯。青云集日进斗金，扩张势在必行。但你说得对，树大招风。本王想听听，你打算如何应对？”
青罗早有准备：“草民拟分三步走。第一步，在江南六州设分号，这些州府商贸繁荣，官府相对清明，阻力较小。第二步，打通漕运关节，与乘风驿深入合作，确保货通南北。第三步……”
她顿了顿：“第三步，请王爷引荐几位朝中清流，青云集愿出资兴办义学、修缮道路，博个善名。”
纪怀廉抬眼：“你想用银子买名声？”
“草民更愿称之为‘以利换义’。”青罗坦然道，“商人重利，天经地义。但若能以利行义，利义双收，何乐不为？”
纪怀廉笑了：“你倒是直白。不过……清流那些人，未必看得上商贾之财。”
“所以需要王爷出面。”青罗道，“王爷身份尊贵，又素来……嗯，特立独行。若王爷亲自倡导此事，那些清流即便心中不屑，表面也会给几分薄面。”
这话说得委婉，但两人都懂——纪怀廉在朝中名声不佳，但正因如此，他做什么都不算出格。清流们虽看不上他，却也懒得与他计较。
“你算计到本王头上了。”纪怀廉似笑非笑。
“草民不敢。”青罗垂眸，“只是觉得，王爷或许也需要一个……改换门庭的机会。”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
纪怀廉盯着她，眼神深沉：“罗青，你究竟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
青罗心头一跳，面上却平静：“草民只想好好做生意，赚该赚的钱，过安稳日子。但如今青云集与王爷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草民为青云集谋划，也是为王爷谋划。”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纪怀廉沉默片刻，忽然转了话题：“你那日在十六卫衙门，赵毅除了问烟火，可还问了别的？”
青罗知道，这才是今日的重点。
“赵统领还问了些……闲话。”她斟酌着词句，“比如青云集的货从何来，与哪些商号往来密切。草民一一据实回答，并无不妥。”
“据实回答？”纪怀廉挑眉，“包括乘风驿？”
“包括。”青罗点头，“乘风驿是正经货运，手续齐全，不怕人查。”
“那你可知，赵毅为何要问这些？”
青罗抬眼看他，轻声道：“草民猜想……或许与三年前的旧事有关。”
纪怀廉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
“什么旧事？”
“草民入京后，听过一些传闻。”青罗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说夏将军通敌案发前，曾多次上书朝廷，要求彻查军需采购贪腐。而当时掌管部分军需的……正是姚太尉。”
书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纪怀廉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这些话，你从何处听来？”
“坊间流言罢了。”青罗迎上他的目光，“草民也觉得荒谬，姚太尉是国舅，怎会做这种事？但空穴不来风，草民便留了个心眼。后来发现……青云集从江南采买的丝绸、茶叶，有几家供货商背后，似乎都有姚家的影子。”
她顿了顿，继续道：“草民不敢妄断，只是觉得……若真有人想对青云集下手，或许会从这些供货商身上做文章。比如，诬陷青云集与姚家有利益勾连，进而攀扯到王爷身上。”
这话半真半假。
她确实查到几家供货商与姚家有牵扯，但并非故意为之，只是江南商界盘根错节，难免沾亲带故。
可这番话听在纪怀廉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你是说，有人想用青云集来对付本王？”
“草民不敢断言。”青罗低头，“只是未雨绸缪。”
纪怀廉久久不语。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低着头，露出一丝白皙的脖颈，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可说出的话，却句句如刀，直刺人心。
她到底知道多少？
是真的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罗青，”纪怀廉缓缓开口，“你那日问本王如何看待夏家之事。今日又提及姚太尉。你究竟想说什么？”
青罗抬起头，眼神清澈：“草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事，往往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所以？”
“所以草民猜想，或许夏将军不是通敌，而是……碍了某些人的路。”青罗一字一句道，“比如，碍了那些在军需采购中捞油水的人的路。”
纪怀廉的呼吸微微急促。
这些话，他三年来在心中想过无数次，却从不敢对人言。
如今，竟从一个商人口中说出。
“你可知，这些话若传出去，会是什么后果？”他声音低沉。
“草民知道。”青罗道，“所以草民只对王爷说。因为草民觉得……王爷或许也想知道真相。”
四目相对。
烛火在两人之间跳跃，投下摇曳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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