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作坊内,夏含章正拿着一份新设计的礼盒样品给周诚和几位老师傅看。
那礼盒用细篾编织,内衬防潮的油纸,外面贴着红底黑字的精美商标陈记珍品,还搭配了一小罐特制的调味料汁。
周叔,赵伯,孙师傅,你们看这样可好?夏含章解释道,咱们不跟他们在低价上纠缠。这种时令礼盒,专选这个时节最肥美的海鱼,用古法秘制,每盒定量,包装精美,作为节礼、手信,送往临安各处的官衙、富户、书院。价钱嘛,她顿了顿,报出一个数,定在二两银子一盒。
二两?赵铁柱咂舌,这......这有人买吗?
周诚见惯世面,瞬间便明白了夏含章的想法,抚掌笑道:妙!阿章此举大妙!那些富户和官宦人家,讲究的就是体面和独特!苏慕云在市面上把鱼鲞搞得像烂大街的菜帮子,咱们偏偏把它做成精贵的礼!走的是两条道,互不干涉!二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却能显出身份和心意!
经周诚一点拨,孙茂才也明白了,点头道:咱们的品质绝对撑得起这个价钱!这礼盒一出,正好和市面上那些烂货区分开,更显咱们陈记的独特和上乘!
夏含章见大家都赞同,浅浅一笑:那我们就抓紧准备。另外,周叔,打探一下,苏慕云在临安的存货和银钱情况如何了?
周诚笑道:已经派人去探了。听说他为了在临安跟咱们打擂台,囤积了不少货,银钱压得厉害,又被迫一再降价,现在怕是已经在割肉出血了。罗记折价折得越狠,他苏慕云就陷得越深!
夏含章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井然有序的作坊,耳边仿佛能听到苏慕云在低价竞争的泥潭中挣扎的喘息声。
青罗,你那边应该也快收网了吧?她心中默念,目光投向南方,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着与智慧。这过去近一年时间的经历,远超比她过去十一年的人生,虽然年岁尚幼,但日渐长高的瘦长身躯、日益坚定的心志,都让人无法再忽视她的存在。
苏家新开的鱼鲞铺子前,此刻正乱作一团。
凭什么他们清泉镇的货只卖四十文?你苏家的货就要四十五文?你们这不是店大欺客吗?一个提着菜篮的妇人指着掌柜的鼻子嚷嚷。
掌柜的急得满头大汗,连连作揖:这位大嫂,我们苏家的货色可是上等品,您看看这成色,闻闻这香味,岂是那些清泉镇的次品能比的?
旁边一个老汉啐了一口,什么上等品?我昨儿个买的清泉货,虽说品相差些,味道也不差!四十文够我家吃三顿了!你们这四十五文的,谁爱买谁买去!
这样的场景,近日在苏家铺子前屡见不鲜。苏慕云站在二楼雅间,透过竹帘看着楼下乱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钱管事战战兢兢地禀报:三少爷,这个月咱们在临安已经亏了五百两银子了。库房里还压着三千斤鱼鲞,再这样下去......
闭嘴!苏慕云猛地转身,一巴掌拍在桌上,我就不信他陈记能撑得住!去,再降价!卖四十文!不,三十八文!我倒要看看,是谁先认输!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一个伙计连滚带爬地跑上来:三少爷,清泉镇那边传来消息,罗记作坊......闭门停产了!
什么?苏慕云先是一怔,随即仰天大笑,好!好!总算撑不住了吧!罗大,你也有今天!
他快步走到窗前,看着街上越来越多的人往清泉镇货摊涌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看来是最后的清仓了。钱管事,立刻派人去清泉镇,把罗记剩下的存货全都吃下来!我要掐断了这些便宜烂货的来路!
清泉镇,罗记作坊大门紧闭,门上贴着鲜红的封条。几个地痞模样的人正在院子里清点所剩无几的杂物,赵满仓和韩伯等人站在门外,唉声叹气。
造孽啊......好好一个作坊,说倒就倒了。韩伯抹着眼泪。
赵满仓重重叹气:都怪那些天杀的黑心商人,又是纵火又是使绊子......
这时,钱管事带着几个伙计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哟,这不是罗记的老人吗?怎么,东家都跑路了,你们还在这儿守着?
赵满仓怒目而视:你们还想怎样?
钱管事得意地晃着脑袋:我们三少爷心善,听说你们这儿还有些存货,特意让我来收了。价钱嘛......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十文一斤,爱卖不卖!
三十文?你这是明抢!韩伯气得浑身发抖。
不卖就算了。钱管事作势要走,反正过几天这些货也是要发霉的......
等等!赵满仓咬牙道,我们卖!但是要现银结清!
钱管事哈哈大笑:早该如此!
就在钱管事忙着清点那些残次品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然驶出了清泉镇。
车内,青罗透过车帘回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作坊,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阿昌坐在车辕上,低声问道:青哥儿,咱们这就走了?
青罗轻轻应了一声,戏已经唱完了,该收场了。
可是......阿昌有些犹豫,苏慕云要是发现上当......
发现又如何?青罗看了一眼车内正在吃饴糖的平安,淡淡道,等他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到了临安。
马车辘辘而行,很快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三日后,临安城陈记作坊。
夏含章正在核对新一批礼盒的订单,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她放下账本,快步走近房门,掀开帘子一角向外望去,只见周诚正带着几个伙计拦在门口,而苏慕云带着钱管事等人,正气势汹汹地要往里面闯。
苏三少爷,您这是何意?周诚不卑不亢地挡在门前,这是我们少爷的私产,不便让外人进入。
苏慕云冷笑一声:我今日来,就是要见陈延年,叫他滚出来见我!
周诚故作疑惑,少爷此刻正在江宁府,苏老板若是要见,不妨等几日......
少给我装!苏慕云猛地打断,罗青、罗章那两个小子是不是在你这里?陈延年不在,就叫这两个小子滚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陈记的配方,就是从他们手里得来的!
门后的夏含章思索片刻,掀开门帘缓步走了出来,微微拱手:苏三少爷要找我?不知有何指教?
苏慕云冷哼着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秀少年,几个月不见,这罗二居然长高了,往那一站,居然也有了点人模狗样。
他左右看了一眼:罗大呢?还没从清泉镇滚蛋吗?
罗记在清泉镇如今落得一个关门闭坊的下场,不正是苏三少爷想看到的吗?”夏含章扬起小脸,神情冷峻地看着苏慕云,眼神如刀,“若非陈少爷心善,收留了我,我兄弟二人此刻怕只能街头乞讨了。“
苏慕云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滞,正想反击,却又见她眉目一敛,淡然道:“苏三少爷若是有关罗记的事,不妨与我说。
苏慕云猛地逼近一步,死死盯着夏含章:小子,我告诉你,别以为搭上陈延年就能高枕无忧!罗大到底在哪?叫他出来见我!
夏含章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家兄离了清泉镇后还未有来信,我也不知她此时身在何处。
苏慕云死死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道:罗大莫不是扔下你逃了吧?我且问你,陈记的鱼鲞配方从何而来?
夏含章微微一笑:这是陈少爷的生意,我也不知!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远便听到苏三少爷久违的声音了,数月不见,苏三少爷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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