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青罗将一只樟木食盒交给赵顺。盒内分层码放着新制的鱼松、鱼酱,最下层铺着改良后的风味鱼鲞,每层都用油纸仔细隔开。
送到陈记布庄。青罗指尖轻抚过食盒纹路,就说清泉镇罗氏,久闻陈记信誉,特备薄礼请教经营之道。
赵顺郑重接过。这份礼送得巧妙,既不露乞援之态,又暗合商人往来规矩。
日头初升时,苏慕云正在水榭喂鱼。锦鲤争食的涟漪荡碎一池倒影,他听着管家禀报码头摊点昨日售罄的消息,忽然将整把鱼食撒进池中。
运鱼的路线查清了?
查清了。未时三刻经过芦苇荡窄湾。
苏慕云取帕子擦手,白玉扳指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既然断不了根,就让他们的枝干烂在半路。他瞥向池中争食的锦鲤,找条破船,做得干净些。
此刻罗记作坊后院,张嫂正对着满盆小杂鱼发愁。这些鱼腥气厚重,按传统法子腌制后总带着股土腥味。女工们试了几次都不如意,连最老练的赵婆婆也摇头:这等劣货,做不出好味道。
青罗蹲下拈起条杂鱼细看,鱼鳃暗红,鳞片粗硬。
她正要说话,前院却传来动静——陈记布庄的伙计送来两匹松江细布,说是陈家少爷的回礼。
我家少爷说,罗记的茶点别有风味。伙计笑得客气,特别是那鱼鲞,不知用的什么秘法,竟能久存不坏。
这话说得体面,却把试探藏在字句里。等伙计离开,夏含章轻声道:哥哥,他们果然对保鲜手艺最上心。
她话音刚落,便见赵顺浑身湿透地冲进院子,衣襟还沾着水草。大东家!运鱼船在芦苇荡被撞沉了!他嘴唇发白,那船直冲着舵去,分明是…
故意的。青罗截断他的话,沉思片刻后,道,“顺哥,明日改走陆路。雇三组挑夫,分走三条道,未时前必须回来。
张嫂,杂鱼用浓姜汁浸泡,加三钱紫苏,晒时铺香茅草。
最后转向夏含章:阿章,随我来。
二人走进厢房,青罗铺开宣纸,墨锭在砚台徐徐研磨。
可知为何此刻要写合作建议?
夏含章凝视墨迹:要化被动为主动。
不错。青罗提笔蘸墨,但更要让对方看见利益。她落笔写下合营三利,字迹清劲:
一利货源:陈记布庄常年往来苏州、临安,他们的货船回程空载,正好运送我们的干货。
二利销路:陈家在各府有布庄十二处,皆可代销我们的鱼鲞、鱼松、鱼酱。
三利手艺:她笔尖顿了顿,保鲜之术可助陈家运送江南时鲜,他们的绸缎也能借我们的干货销往北地。
夏含章眼睛渐亮:这不是求援,是……。
见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青罗搁笔,道∴是共赢。唯有共赢才能合作!苏三以为断我们生路,反倒逼我们找到更宽的路。
苏三?夏含章一愣。
青罗笑道:“他唤我罗大,唤你罗二,我们便唤他苏三,有何不可?这样一来,他还得喊我大哥。”
夏含章愕然,猛地醒悟过来,再也忍不住地大笑出声。青罗看着她久未展现的笑颜,心下一叹:苦中作乐一番也不错!
运鱼船沉没的消息像冬日的寒风,一夜之间冻僵了作坊里每个人的心。清晨,当女工们聚集在院里时,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寂静。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三个皮肤黝黑的渔民激动地比划着,为首的汉子声音洪亮:俺们听说罗记的船沉了!这可咋整?俺们这几日打的鱼,可都指望你们收呢!
原来这些是赵顺这几日在邻镇发展的渔户。船沉的消息传开后,他们生怕断了这条刚刚稳定的销路,特地划船过来探个究竟。
青罗心中一动,这看似是危机,却也是个机会。
各位放心。她上前一步,声音沉稳,罗记的生意照做。非但照做,从今日起,但凡与我们长期合作的渔户,每船鱼我们预付三成定金!
这话一出,不仅渔民们愣住了,连作坊里的女工们都惊呆了。在清泉镇,从来都是货到付款,哪有先付定金的道理?
夏含章立即领会了青罗的意图,接着说道: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在邻镇码头设个收鱼点,每日辰时、未时收鱼两次。价格就按咱们说好的,绝不让各位吃亏。
渔民们面面相觑,脸上渐渐露出喜色。这意味着他们再不用为销路发愁,收入也有了保障。
罗兄弟说话算话?为首的渔民还有些不敢相信。
青罗示意赵顺取来钱箱,当场将定金一一发放。看着渔民们捧着铜钱欢天喜地离开的背影,院内的气氛终于活络起来。
然而午时刚过,赵顺派去陆路运鱼的人却空手而归——他们雇的挑夫在半路上被一伙陌生人恐吓,说什么也不敢再接罗记的活儿了。
是赵大石的人。赵顺咬牙切齿,他们守在各个路口,见着我们的挑夫就威胁。
就在众人再度陷入绝望时,夏含章忽然站起身:哥哥,让我去。
青罗凝视着她:你想怎么做?
他们能堵路,我们就能开路。夏含章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既然大路走不通,我们就走小路。既然挑夫不敢运,我们就自己运。
她转向张嫂:把后院那辆板车收拾出来。刘婶,去找几身粗布衣裳。
半个时辰后,一支奇怪的运输队出现在通往邻镇的小路上。“少年“夏含章亲自拉着板车走在最前头,张嫂、刘婶等女工紧随其后,每人肩上都挑着两个鱼篓。赵顺带着几个伙计在前后护卫。
这景象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谁见过孩童与女子运货的?
果然,在小路岔口,赵大石带着人堵住了去路。
哟,罗记没人了?让女人和小东家出来抛头露面?赵大石嗤笑着上前。
夏含章不慌不忙地放下车把,直面赵大石:清泉镇的律法,哪条写了不许女子运货?
赵大石被问得一怔,随即恶狠狠道:这条路是我赵家修的,我说不让过就不让过!
夏含章提高声音,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听得见,原来这清泉镇的路,都改姓赵了?不知县衙的户册上,是不是也这么写的?
围观的人群发出窃笑。赵大石脸色涨红,伸手就要来推板车。
且慢!
一声清喝从后方传来。众人回头,只见青罗缓步走来,手中举着一份盖着官印的文书。
这是县衙颁发的行商路引,青罗目光扫过赵大石,你要拦官府的文书?
赵大石顿时傻了眼。他敢欺负平民,却不敢公然对抗官府文书。
趁他犹豫的工夫,夏含章已经拉起板车:我们走!
运输队顺利通过关卡,围观的百姓纷纷让路,有人甚至鼓掌叫好。
傍晚,运输队满载而归。女工们虽然疲惫,脸上却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让青罗和夏含章诧异的是,陈记布庄的少东家陈延年,竟然亲自登门拜访了。
两位罗兄弟好手段。陈延年看着院里热火朝天的景象,意味深长地说,半日之间就能化解危机,陈某甚是佩服。
青罗将他请进厢房:陈少爷过奖,不过是求生罢了。
好一个求生。陈延年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陈某今日是来谈合作的。罗青兄弟的建议书,我看过了。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我要的不是短期合作,而是长期同盟。
窗外,夕阳正好。夏含章站在院中,看着厢房窗纸上相对而坐的两个身影,知道属于她们的转机,应该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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