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青关上仓库大门时,风铃还在响——笃、笃、当。
那声音像一枚生锈的钉子,轻轻楔进青川县凌晨五点的寂静里,不刺耳,却挥之不去。
两公里外,李月拔下滚烫的U盘,随手扔进干裂鹅卵石的玻璃鱼缸。
水没过U盘的瞬间,金属外壳“嘶”地轻响,腾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气。
屏幕亮着:《当牛不靠吹,靠自己长腿跑》。
终稿。
按新闻老规矩,“冷发酵”三天——不是为等热度,是等火气散尽,等字句从灼热的修辞里退潮,露出底下真实的骨相。
她点了根烟。
心里却发紧。
不是怕被抢发,而是怕这稿子还没开口,就被千万张嘴嚼烂、蒸馏、兑水、贴金,最后灌进拼多多链接里,变成“乔神同款转运红内裤”的赠品说明书。
梦比生理期还准时:白雾里手机狂震,热搜红得刺眼。
点进去,正文全空白,像被涂改液涂了一万遍——不是删,是覆盖,是用虚无覆盖真实,用喧嚣覆盖沉默。
评论区哭声震天,蜡烛与眼泪刷屏,有人连发99条“求真相”,每一条都配着同一张p过的玉佛流泪图。
“别嚎了!”她想喊,喉咙塞满干草,舌根发苦。
惊醒,后背冷汗粘腻如保鲜膜。
凌晨四点。
私信99+。
最新一条弹窗标题刺目:《紧急辟谣!
李月已签约某平台独家首发,本号内容纯属虚构》——而点进去,正文赫然写着:“据知情人士透露,李月新作核心方法论,源自青川县‘沉默许愿法’……”末尾附二维码,扫码跳转至“乔神文化研究院”知识付费页面,首课9.9元,送电子版《许愿心法手札(含老吴补鞋跟节奏音频)》。
“真他妈是人才。”她把手机扔回枕头边,盯着天花板霉斑。
那团灰褐色的洇痕,像极了三年前乔神失踪当晚,暴雨砸在县委宣传部旧楼顶上的水渍。
这帮人,闻着血腥味的苍蝇,连屎都不放过——他们连“屎”都要做成文创雪糕,插根竹签,印上“乔神同款·苦尽甘来”。
天刚亮,高青蹲在老吴“听得到”修鞋摊前吃油条。
油条酥脆,咬一口掉渣,她顺手抹在监控线接头处,防潮。
老吴聋哑,正低头换高跟鞋跟,锤子梆梆响,节奏稳定得像心跳。
旁侧大妈唾沫横飞:“补鞋不能说话!得默念愿望——钉子每敲一下,就是给老天爷发信号!”她手腕一翻,竟从布包里掏出三枚铜钱,往鞋楦上一排:“头三下,许愿;中间七下,还愿;最后一下,封印!”
高青凑过去看手机:爆款文《据内部人士透露:李月新作揭示“沉默许愿法”三大步骤》。
配图是老吴黑白背影,加粗红字:【首位成功者背影,据传已中彩票五百万】。
照片右下角,还用小字标注:“摄于青川县文化馆‘民间手艺人影像展’(2023.08.17)——此展由李月老师策展并撰文”。
高青喉头一哽——那展览她全程跟拍,李月写的展签原文是:“老吴的锤子不敲愿望,只敲事实:鞋跟歪了,就扶正;胶水干了,就重涂。”
她拨通李月电话:“看见了?还有更绝的,说对着你家马桶冲水三次就能洗刷冤屈。”
“辟个屁。”李月嗤笑,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窜起半寸,“他们不怕假,就怕不够神。你跳出来说假,他们撕了你,骂你独吞天机。”
“那怎么办?”
“凉拌。”烟圈升腾,缓缓漫过键盘上那个被烫出黑疤的“Enter”键,“既然喜欢编,就给他们来个真格的——真到他们不敢信,真到他们非得亲手摸一摸,才敢咽下去。”
夜市变味了。
陆阿春挥刀冲进老王臭豆腐摊。
老王手一抖,“许愿串”撒地——竹签激光刻着:“吃一口,顺一年”。
“老娘撕了你的嘴!”她揪住领子,“这也就是个豆腐!你印什么‘开光’?乔神当年是没办法,你是为了骗钱?”
老王梗脖:“凭啥你家花甲粉能印‘含沉默因子’,我就不能印吉利话?”
“放屁!谁给我私自印的包装袋?全扔潲水桶!”她拖出几百个新袋,哗啦倒进又脏又臭的大蓝桶。
“看见没!这才是乔神的规矩!”她把空袋摔地上,铁勺尖端刮过水泥地,迸出一星火花,“谁再拿这由头骗人,我这把刀就不切葱花了!”
#春姨怒砸虚假许愿#冲上同城热搜第一。
评论区高赞:“家人们!这是官方认证仪式啊!‘砸破虚妄,方见真章’!春姨在帮我们筛选真心!”更有人发起投票:“你相信春姨砸的是假货,还是砸开了真相的门?”——选项二获赞超八万。
当晚,更多摊贩连夜改招牌:“真·打假小吃”、“实·打实烧烤”、“诚·不掺水糖葫芦”,生意翻倍。
李月盯着手机,把烟头摁灭在键盘上,塑料键帽烫出黑疤。
“行,喜欢玩解谜是吧?”
她在县城论坛发帖:“全文在此,但没人能一次性看完——除非你们坐下来,面对面,一句句拼出来。”
真稿拆成七段,打印在最便宜草稿纸上,纸面泛黄,字迹微洇。
她亲手揉皱,再展开,让折痕成为唯一可辨的密码。
分给七个摊主:
陆阿春拿到开头,夹在记满废话的本子里——第三页,夹在“今日酱油涨价通知”和“隔壁老张欠我三碗汤”之间;
小陈拿到手语翻译版,贴在闪烁红灯的报警器背面——红光每闪一次,文字就隐去一秒;
最关键结尾,塞进老张补鞋机油槽——全是黑油,指尖探入,触到纸角时,油渍正顺着字缝缓慢爬行,像墨在呼吸。
高青挂小黑板于夜市口:“口述接力,凭摊主签名解锁下一段。没有标准答案,只有你听到的,才是真的。”
签名不是盖章,是摊主用指甲在黑板上划一道——深浅不一,长短不同,像七种方言的笔画。
第一天无人理会。
第二天,三个失恋大学生按线索找齐七人。
他们没拍照,没直播,只默默记下每段话,回到出租屋,用录音笔反复比对语调停顿。
第三天深夜,雨停。高青手机响,陌生号,归属地未知。
接通,长久沉默,只剩粗重呼吸。
“我们……拼完了。”
“念。”
对面顿了顿,一字一顿:“真正的奇迹,是你说出口时,有人没笑。”
嘟——
高青坐在监控室。凌晨三点,夜市空旷如停尸间。
“废话墙”角落,七个黑影缓缓散开。
不说话,不拍照,像刚参加完无声葬礼,又像从巨大解脱中回神。
他们肩头微耸,仿佛卸下了什么重物,又仿佛第一次真正挺直了脊背。
陆阿春走在最后,提着热汤保温桶。
巷口回望石台——断臂玉佛静立,如野孩子。
红外画面里,玉佛底座湿痕扩大一圈,似一朵石头上绽开的黑色莲花。
那湿痕边缘微微反光,像泪珠将坠未坠。
远处巷口,风铃晃了一下。
明明无风。
它轻撞生锈铁丝,发出极轻极脆的响——像谁在黑暗里,弹了一下指甲。
高青关掉监控,捏扁空烟盒。
抽屉里摸出一把备用钥匙——“口传岗”铁皮柜的。
按线索,明日清晨,那里该出现第一份真正属于这座城市的“回信”。
她推开门。
路灯下,铁皮柜门缝里,夹着一缕白光,在风里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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