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回归后的第一道敕令,如同一颗无声的惊雷,在太虚观内外炸响。
传道天下。
凡有向道之心者,不问出身,不问过往,皆可入我山门。
赵毅和他麾下的铁鸦卫们,还沉浸在观主归来的巨大震撼与喜悦之中,听到这句敕令,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他们这些旧秩序的军人,脑海中根深蒂固的还是森严的等级、严格的审查。如此毫无门槛地敞开山门,这在他们看来,无异于将宝库的大门向着一群饿狼敞开。
而那些幸存的追随者们,则是先惊后喜,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与归属感。他们曾是这个纪元最底层的尘埃,如今,他们所追随的道,却要向所有与他们一样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伸出援手。
全场最先有反应的,是那些来自【风雪堡】的旁门修士。他们如见鬼魅般看着陆尘,又惊恐地瞥了一眼地上那滩还在冒着热气的污秽,以及那个已经彻底失心疯、口中不断发出“道…道…”的无意义音节的使者。恐惧压倒了所有的倨傲与贪婪,他们不敢多说一个字,手忙脚乱地架起瘫软如泥的使者,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座让他们灵魂都在战栗的仙山。
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回报风雪堡,回报那个高高在上的自治议会——太虚观里没有仙人,只有一个比最深邃的诡异更加不可揣度、不可直视的……存在。
陆尘没有看他们一眼,仿佛那只是一群受惊的苍蝇。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萧月和柳扶风身上,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安心,随后便转身返回了静室,将山门外的一切,都交给了她们。
这个甩手掌柜的姿态,让刚刚松了口气的萧月,又感到了熟悉的头痛。
消息,比风传得更快。
太虚观一夜覆灭九城盟约中央军团的战绩,本就已是石破天惊。如今,风雪堡使者被一眼“看”废,以及那道“传道天下”的敕令,更是如同两场接踵而至的超级地震,彻底撼动了残道纪元脆弱的权力格局。
风雪堡的议会大厅内,当听完使团成员们语无伦次的汇报后,是长久的死寂。随后,暴怒的咆哮声几乎掀翻了穹顶。奇耻大辱,这是风雪堡自建立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当即便有激进的军团长拍案而起,要求集结三十万大军,效仿九城盟约,踏平太虚观,用鲜血洗刷这份耻辱。
然而,当“镇邪灭道炮”这个词被冷静的议员提出来后,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了沉默。那片至今仍残留着恐怖能量波动的琉璃化废墟,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人的怒火。他们这才意识到,那个存在,拥有的不仅仅是羞辱他们的能力,更有……抹除他们的能力。
最终,在激烈的争吵后,风雪堡选择了隐忍。他们没有撤走军队,反而增派了更多的观察哨,像一群耐心的秃鹫,盘踞在远处,等待着,窥探着,寻找着太虚观可能露出的任何一丝破绽。
与风雪堡的色厉内荏不同,其他势力则用更直接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敕令发出的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灰色的阳光刺破低语荒原的雾气时,太虚观的山门外,出现了第一批真正的访客。
他们不再是心怀鬼胎的使者,而是一群真正的“求道者”。
他们的成分极其复杂,仿佛是整个残道纪元苦难的缩影。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家庭。男人瘸着一条腿,脸上带着饱经风霜的麻木,但他的手,却死死地牵着身后瘦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他们的眼中,没有对力量的渴望,只有一种最原始的、想要活下去、想要让家人活下去的卑微祈求。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散修。他拄着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木杖,背着一个破旧的药葫芦,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他的眼神浑浊,却又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他或许曾追寻过无数旁门左道,最终却发现,那些都只是饮鸩止渴的毒药。如今,他是来寻求一条真正的、能够安放灵魂的归途。
人群中,还有几个眼神闪烁、四处打量的年轻人。他们刻意穿着朴素,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难民一样,但他们过于干净的指甲和偶尔流露出的精明,却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是其他巨城或某个地下组织派来的探子,混在羊群里,试图窥探这头“猛虎”的真实面貌。
更多的人,则是那些在荒原上流浪了不知多久的幸存者。他们或许曾是巨城的居民,或许是某个被诡潮摧毁的聚落的遗民。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也失去了希望。太虚观,是他们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看到的唯一一缕光。
看着山门下那黑压压的人群,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赵毅,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带着麾下的铁鸦卫,如今的【外门护法】,组成了一道坚实的人墙,将所有人拦在了山门之外,神情紧张而严肃。
“代观主,这……这可如何是好?”赵毅快步走到萧月身边,低声问道,“这么多人,龙蛇混杂,一旦放进来,恐怕……”
萧月同样眉头紧锁。她能理解陆尘“有教无-类”的宏愿,但现实的复杂性,却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心头。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心求道?又有多少是奸细、恶徒,甚至是已经被诡异深度侵蚀的潜在威胁?
“观主已有旨意。”萧月的声音很平静,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陆尘传授给她的方法。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面对着山下数以百计、眼神各异的求道者。
“太虚观开山门,传大道,不问过往,只问本心。”她的声音不大,却借助阵法的力量,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凡欲入我山门者,需过三问。”
她没有设立什么复杂的考验,也没有要求展现什么实力。
她只是让赵毅的人,在山门前摆下了一张案几,一炷清香,一方蒲团。
“第一问:汝为何而来?”
“第二问:汝欲求何物?”
“第三问:汝愿为何舍?”
规则很简单,求道者依次上前,跪坐于蒲团之上,在心中回答这三个问题。无需说出口,只需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这便是【道心为秤】。
一个看似简单,却又无比严苛的筛选仪式。
第一个上前的,是那个瘸腿的男人。他有些紧张地跪在蒲-团上,闭上了眼睛。
萧月站在一旁,双目微阖。在她独特的感知世界里,她能“看”到,一股纯粹而温暖的光,从男人的心底升起。那光芒不强,甚至有些微弱,但却异常的坚定。
在光芒中,她看到了一个画面:男人用自己残缺的身体,死死地护住身后的妻女,对抗着一头扑来的低阶诡异。
他的答案不言而喻。
为守护家人而来。
求家人平安。
愿为家人舍弃一切,包括生命。
“过。”萧月睁开眼,淡淡地说道。
男人如蒙大赦,激动地朝着萧月和山门连连叩首,然后被一名外门护法引导着,走进了那道象征着新生的光门。他的妻子和女儿喜极而泣,紧紧地跟了上去。
接下来,是那个老散修。
他跪下后,身上浮现的,是一片淡然的青光。光芒中,没有具体的画面,只有一种寻觅了一生、终于找到归宿的安宁与释然。
“过。”
然后,轮到了一个眼神闪烁的年轻人。
他跪在蒲-团上,心中早已准备好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他观想自己历经苦难,一心向道,渴望得到仙人指点,守护苍生。
然而,当他坐下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温和的力量笼罩了他。在这股力量面前,一切伪装都显得那么可笑。他脑海中精心构建的画面瞬间崩碎,取而代之的,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探清太虚观的虚实,找到那位“仙人”的弱点,为自己背后的势力立下大功,换取荣华富贵。
萧月“看”到的,是一团浑浊的、充满了贪婪与算计的黑雾。
年轻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整座仙山都在审视他卑劣的内心。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心脏狂跳,仿佛要从胸腔里炸开。
“不……我……”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蒲团,头也不回地冲下了山,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赶。
萧月面无表情,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下一个。”
仪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人通过,有人被自己内心的黑暗吓退。没有争执,没有暴力,一切都取决于求道者自己的内心。这公平而又神秘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心生敬畏。
……
静室内,陆尘并未打坐,而是与柳扶风相对而坐,煮着一壶清茶。
袅袅的茶香中,柳扶风依旧带着忧虑:“就这样敞开山门,真的没问题吗?人心隔肚皮,【道心为秤】虽能甄别出那些心怀恶意的,但若是有人意志坚定,将‘潜伏’本身也当做一种‘道’来求呢?更何况,魏长卿之流,最擅长的便是玩弄人心。”
她的担忧,正是问题的关键。
陆尘为她斟上一杯茶,动作平和舒缓,仿佛蕴含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你说的对。”他没有否认,“所以,【道心为秤】只是第一道门槛。它筛掉的,是那些心智不坚、恶念丛生的人。但它无法分辨一个坚定的‘求道者’,他所求的‘道’,究竟是什么。”
“那……”
“薪火,可以燎原,也可以焚毁自身。”陆尘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轻声说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语。
他向柳扶风解释了自己在【镜海】中的领悟。
“过去,我以为【通天箓】是根本,是我传道的工具。但经历过这一次生死,我才明白,我错了。”
“真正的根本,不是【通 ?箓】,而是每一个凡人心中,那点永不熄灭的【人性之火】。【通天箓】也好,太虚观也罢,都只是用来点燃和守护这些火焰的……火种和灯塔而已。”
“道,并非高悬于九天之上,也不是记载于古老典籍中的神秘符文。”陆尘的目光,穿透了墙壁,望向山门外那些正在接受考验的、形形色色的凡人。
“道,就根植于那个瘸腿的父亲想要守护家人的决心里;根植于那个老散修寻求解脱的安宁里;根植于每一个在黑暗中,依旧没有放弃寻找光明的人……心中。”
“这,便是我从镜海中悟出的【薪火成道】。”
“我的道,不是要创造一个完美无缺的世界,也不是要筛选出纯粹的圣人。而是要给予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大地,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至于他们会选择点燃自己,照亮他人,还是引火自焚,坠入更深的黑暗……那将是他们自己的道,也是他们自己的考验。”
柳扶风静静地听着,眼中的忧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与震撼。
她终于明白了陆尘要做什么。
他要做的,远比成为一个救世主,更加宏大,也更加艰难。
他要将成道的权利,还给众生。
就在此时,萧月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陆尘,第一批筛选结束了。”她汇报着情况,“大部分心怀不轨的探子都被甄别了出来,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迟疑。
“但有一个人,很奇怪。他的求道之心异常坚定,甚至可以说是纯粹。在我的感知中,他心中燃烧着一团渴望‘真理’的烈火。他通过了【道心为秤】。”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萧月皱着眉,“他的那份纯粹里,缺少了某种东西……缺少了温度。”
陆-尘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平静如水。
“让他进来吧。”
“太虚观的第二堂课,也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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