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太虚观外的钢铁壁垒染上了一层更加冰冷深沉的色泽。
观星台上，萧月久久伫立，山风吹拂着她审判庭制服的衣角，发出猎猎的声响。她的目光穿过广场，落在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流着修行心得的幸存者身上。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光彩。
尤其是那个叫阿木的少年，他正笨拙地尝试着控制身上那圈时隐时现的淡金色光晕，将它小心翼翼地分享给怀里的妹妹。那光芒微弱，却纯粹得令人心折。
萧月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想起了魏长卿在洞府里那番充满蛊惑的言语，关于【墨家】与【铁律派】的棋局，关于联手破局的提议。那些话，曾让她心动，却也让她充满了警惕与挣扎。她害怕自己会为了生存，再次走上与虎谋皮的老路，最终迷失在权力的游戏中。
但现在，她不再迷茫了。
陆尘的第三堂课，以及阿木身上点燃的那一抹【护道灵光】，让她彻底明白了自己真正要守护的是什么。
那不是什么宏大的秩序，也不是冰冷的《铁律》，而是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是他们心中那份即使被末世碾碎，也依然存在的、最朴素的守护之念。
为了守护这微弱的薪火，在它能燎原之前，必须有人为它挡住狂风。
如果这意味着双手必须沾染污秽，那么，就由我来。
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后山那座囚禁着魏长卿的洞府走去。她的步伐，从未如此坚定。
洞府内，魏长卿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来，正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他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懒洋洋地开口：“想通了？”
“我想通了。”萧月的声音，比洞府里的石头还要冷硬，“我同意你的计划，但条件，得由我来定。”
魏长卿终于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说来听听。”
“第一，在扳倒何晏之前，你依然是我的阶下囚，必须待在这里，由我的人看管。”萧月伸出一根手指，语气不容置喙。
魏长卿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第二，你需要提供与【墨家】联系的所有方法和信物，由我来主导这次通讯。我不会让你在中间耍任何花样。”
“第三，”萧月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事成之后，你想要的自由和资源，我可以向陆尘争取。但你提到的那件【墨家】遗物，必须说清楚是什么，在哪里，有何作用。我们绝不允许太虚观内存在任何不可控的威胁。”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最重要的一点，这次合作，一旦发现你有任何损害太虚观利益的企图，我会亲手杀了你。别怀疑，我做得到。”
洞府内一片寂静，只有魏长卿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半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带着几分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他看着萧月，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么跟【墨家】的‘使徒’谈条件。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像一个合格的棋手。”
他收敛笑容，慢悠悠地说道：“好，我答应你。毕竟，我现在确实没什么讨价还价的本钱。”
他从破烂的衣襟内衬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铁片，铁片上刻着一些既非符文也非现代文字的古怪纹路。
“这是【矩尺】，【墨家】高层之间传递信息的信物。”他将铁片抛给萧月，“至于联络方式……那就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了。外面的封锁，是九城盟约最高等级的【逻辑天网】，任何常规的通讯手段都会被瞬间捕捉和解析。想穿过它，除非……”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投向了太虚观主殿的方向。
“除非，你们那位陆尘道长，有通天的本事。”
当萧月拿着那枚名为【矩尺】的铁片，将与魏长卿的交易全盘托出时，陆尘正在上清殿内，研究着从【古籍之馆】拓印下来的一份残缺阵图。
他听完后，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这是目前唯一的破局之法。”他放下手中的兽皮卷，“魏长卿说的没错，单纯的防守，只会被慢慢耗死。想要让这盘棋活过来，就必须主动落子。”
“可【逻辑天网】……”萧月忧心忡忡，“我的专业知识告诉我，想要绕过它的监控进行通讯，根本不可能。它的运算核心，甚至接入了巨城的部分算力，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都会触发警报。”
“常规手段，确实不可能。”陆尘走到大殿中央，抬头仰望着穹顶那仿佛星辰般流转的古老符文，“但我们脚下的，是太虚观。”
他伸出手，虚按在地面上。一圈圈柔和的灵光，顺着地面的纹路荡漾开来，整个大殿都随之发出了轻微的嗡鸣。
“这座浮空山，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自成体系的上古阵法。它的灵脉网络，就是最好的掩护。”陆尘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逻辑天网】能监控外界的能量波动，却无法解析太虚观内部的灵气流转规律。因为它的‘逻辑’，无法理解‘道’。”
“我要布置一座【隔垣传音符阵】。”他看向萧月，“它能将你的神念，混入太虚观自身的灵脉吐纳之中，像一滴水融入大江，悄无声息地传递出去。但这非常消耗心神，也极其危险，一旦被对方捕捉到痕迹，我们就会彻底暴露。”
“我准备好了。”萧月毫不犹豫地回答。
一个时辰后，在上清殿最深处的静室里，一座复杂的符文阵法已经布置完成。阵法的节点，是数十枚散发着微光的下品灵石，而阵法的核心，正是那枚古朴的【矩尺】。
陆尘盘坐在阵法的一端，双手结印，神情肃穆。萧月则坐在另一端，将自己的精神调整到最专注的状态。
“开始了。”陆尘低喝一声，双掌向前平推。
磅礴而纯净的灵力从他体内涌出，瞬间点亮了整个符阵。数十枚灵石嗡嗡作响，光芒大盛。地面的灵脉被引动，整个静室内的灵气都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规律高速流转。
萧月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包裹，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她的意识仿佛被从身体里抽离出来，融入了脚下那奔腾不息的灵气洪流之中。无数光怪陆离的符文碎片在她的“视野”中飞速掠过，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已远去。
“守住心神，将你的意念，集中在这枚【矩尺】上！”陆尘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她的心神中响起。
萧月立刻照做，将全部精神力都灌注到悬浮在阵法中央的黑色铁片上。
嗡——！
【矩尺】上的古怪纹路猛地亮起，发出一道幽暗的光芒。萧月的意识，仿佛被这道光牵引着，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空间，投入了一片由无数蓝色数据流构成的、冰冷死寂的虚空。
这就是【逻辑天网】的内部！
她能“看到”无数道探针般的逻辑光束在虚空中来回扫荡，任何一丝异常都会被它们瞬间发现并分解。而她的神念，就伪装成一股微不足道的背景灵气波动，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海洋里，艰难地随着“洋流”飘荡。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被这冰冷的数据流冻结时，那枚【矩尺】忽然微微一震。
一道同样微弱、同样隐蔽的信号，从数据海洋的另一端，回应了她。
信号对接的瞬间，一个苍老、沙哑，却异常沉稳的声音，直接在萧月的脑海中响起。
“【兼爱】、【非攻】……多少年了，没想到还能听到【矩尺】的回响。”
萧月心中一凛，立刻以同样的神念回应：“我是萧月。魏长卿让我来的。”
短暂的沉默。
“魏长卿……那个叛出师门，试图将【诡则】与【机关术】融合的疯子。”那个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他竟然还活着。看来，你们的处境，确实很糟。”
“你是谁？”
“你可以称我为【矩子】。”那个声音回答道，“我是现今【墨家】的执牛耳者。说吧，找到我，想做什么？”
萧月不再废话，将目前的困境，以及魏长卿提出的联手计划，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矩子】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萧月说完，他才缓缓开口：“魏长卿说的没错。何晏和他背后的【海因莱因家族】，一直是我们最大的政敌。扳倒他，符合我们的利益。”
他的话锋一转：“但是，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们【墨家】会为了一个阶下囚的空口白话，去冒这么大的风险？你们太虚观，又能拿出什么，值得我们下注的筹码？”
萧月心中一沉，对方的谨慎，在她的预料之中。
“因为何晏正在做一件，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事情。”萧月抛出了自己的猜测，也是她唯一的赌注，“他不仅仅是想铲除异己。他在进行一项，连《铁律》都明令禁止的实验。”
【矩子】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说下去。”
“【诡异兵器化】。”萧月吐出了这个禁忌的词汇，“他想控制诡异，将它们改造成可以量产、可以操控的战争兵器。这才是他如此渴望得到太虚观的原因。他想研究你们的古法，来完善他的技术！”
这一次，【矩子】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凝重。
“……你的猜测，是对的。我们最近也截获了一些零碎的情报，指向这个可怕的方向。将不可控的【诡则】力量体系化、武器化，这已经不是异端，这是在主动拥抱毁灭。此事一旦曝光，整个九城盟约都会将他视为头号公敌。”
“我们需要证据。”萧月立刻说道，“只要你们能帮我们，我们就能拿到证据。”
“证据……”【矩子】似乎在快速权衡着利弊，“好。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能拿到何晏实验的核心数据，我们【墨家】在议会中的所有力量，都会全力引爆此事。届时，不仅能将何晏和他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我们还能推动议案，将【太虚观】列为受保护的【特殊文化研究区】，彻底解除你们的危机。”
萧月的心，猛地一跳。成功了！
“成交。”她果断地回答。
“很好。”【矩子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那么，祝你们好运。因为你们需要的证据，存放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哪里？”
“封锁线核心指挥部，代号【蜂巢】的最底层。那里有一个用上古技术和盟约最高科技共同打造的独立服务器——【深渊数据库】。”
【矩子】的声音，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那里，由何晏最精锐的亲卫队【逻辑审判者】24小时驻守，物理防御堪比巨城核心。任何未经授权的物理或逻辑层面的潜入，都会在0.3秒内被侦测并净化。”
“换句话说，那是一个绝对无法潜入的地方。”
话音刚落，那道脆弱的通讯信号，便在一阵剧烈的逻辑风暴干扰下，彻底中断了。
静室里，萧月猛地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大口地喘着粗气。
陆尘收回灵力，阵法上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他看着萧月，问道：“怎么样？”
萧月将【矩子】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她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深渊数据库】……物理潜入，毫无可能。”
静室，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一个刚刚达成的、充满希望的交易，转瞬间，就变成了一个看似永远无法完成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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