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撞向柱子时,血溅了三尺高。
那是根汉白玉柱,平日里擦得一尘不染,此刻染上暗红。
老御史瘫在柱子下,官帽滚落在地,露出稀疏白发。
他还睁着眼,嘴唇动了动。“女子为官……荒唐……”
说完最后两个字,咽气。金殿里死寂。
几十双眼睛盯着地上尸体,又齐齐转头看向冷紫嫣。
她站在文官队列第三位,今日穿了身深青女官朝服,腰束玉带,头发一丝不苟梳成高髻。
晨光从殿门斜射进来,照在她脸上,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她没看那具尸体。
她低头,捡起老御史掉落的奏本。奏本溅了血,封面“谏止女官疏”五个字糊成暗红。
翻开,里面写满工整小楷,痛陈女子干政的十大罪状。
她看了几页。然后走到殿中央,将奏本扔进炭盆。
炭火正旺,纸张遇火“腾”地窜起。火焰吞噬墨迹,将那些“牝鸡司晨”“乾坤颠倒”的字句烧成灰烬。
青烟袅袅升起,混着血腥味,变成一股诡异气味。
“冷紫嫣!”
礼部尚书王崇站出来,指着她鼻子。
“你这是藐视谏臣!藐视朝纲!”冷紫嫣抬眼看他。
“王大人,这奏本里第三条,说本官‘扰乱三州赋税’。对吗?”
王崇一愣。“本官这里有份账册。”
冷紫嫣从袖中抽出一卷簿子,“去年三州赋税,账面应收三百万两,实收两百四十万两。缺口六十万两——去哪儿了?”
她展开账册,声音不高,但清晰传到每个角落。
“青州知府李茂,贪墨二十万两,在江南置办田产三千亩。兖州通判张恒,挪用十五万两,给儿子捐了个五品官。徐州刺史……”
她一个个点名。
每念一个名字,就报出一笔数目。贪墨,挪用,虚报……桩桩件件,数额清楚,时间地点分毫不差。被她点到的人,脸色惨白。
有人腿软想跪,有人偷偷擦汗,有人嘴唇发抖。念完六个名字,冷紫嫣合上账册。
“这六位大人,口口声声说本官扰乱赋税。”她环视众人,“可本官查出来的账,各位要不要看看?”
无人应答。只有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王崇咬牙:“就算、就算他们有问题,也轮不到你一个女子来查!”
“哦?”冷紫嫣笑了,“那该谁来查?王大人您吗?您去年收了李茂五万两‘孝敬’,替他压下青州贪腐案——这事,要不要也说说?”
王崇脸色骤变。“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刑部有案卷。”冷紫嫣从袖中又抽出一张纸,“李茂的供词,上面白纸黑字写着——‘送王尚书白银五万两,求遮掩青州账目’。王大人,需要本官念出来吗?”
王崇后退一步,撞到身后同僚。他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冷紫嫣不再理他。她转身,面向御座。
沈璟竤坐在龙椅上,手撑着下巴,看起来心不在焉。但他眼睛在扫视下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陛下。”冷紫嫣躬身,“六名官员贪墨赋税,证据确凿。请陛下圣裁。”
沈璟竤坐直身体。
“准了。”他声音懒洋洋的,“革去官职,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家人……男的充军,女的没入教坊司。”
六个官员瘫软在地。有人哭喊“冤枉”,有人求饶,有人直接晕过去。
禁军上前,拖走他们。哭喊声渐渐远去,殿内重新恢复死寂。
沈璟竤看向冷紫嫣。“冷卿,你刚上任就查出这么大案子,辛苦了。”
“臣分内之事。”
“那……”沈璟竤挑眉,“现在,谁还对女官有异议?”
他环视众臣。眼神很平静,但底下的人都知道——这是最后通牒。
敢反对,下场就和那六个人一样。许久,一个老臣颤巍巍开口。
“陛下……女子为官,终非长久之计。今日能查案,明日就能干政,后日……”
“后日怎样?”沈璟竤打断,“后日就能当皇帝了?”
老臣噎住。
“张阁老。”沈璟竤走下御阶,走到他面前,“您今年七十了吧?”
“老臣……七十有三。”
“七十三。”沈璟竤点头,“是该回家享清福了。这样,朕准您致仕,赏黄金千两,良田百亩。今日就启程,如何?”
张阁老脸色惨白。“陛下!老臣、老臣还能为朝廷效力……”
“不用了。”沈璟竤拍拍他肩膀,“您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连朕的话都敢反驳,还怎么效力?”
他转身走回御阶。“还有谁要致仕的?现在站出来,朕一并准了。”
无人敢动。所有人都低着头,像一群受惊的鹌鹑。
沈璟竤满意地看到这个效果。
“那就这么定了。从今日起,冷紫嫣正式参政议政。见她如见朕——谁敢不敬,剁了喂狗。”
他说得很轻松。但每个字都像刀子,扎进那些老臣心里。
“退朝。”百官鱼贯而出,个个脸色凝重。
冷紫嫣走在最后,刚要出殿,被沈璟竤叫住。
“冷卿留步。”
她停住,转身。沈璟竤屏退左右,从龙椅上走下来。
他换下朝服,穿了身玄色常服,头发束得随意,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刚才那出戏,演得不错。”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但下次别烧奏本了,浪费。”
“臣以为,陛下会喜欢看。”
“朕是喜欢。”沈璟竤笑了,“但那些老东西不喜欢。你把他们逼得太狠,他们会狗急跳墙。”
冷紫嫣抬眼。“陛下怕他们反?”
“怕?”沈璟竤挑眉,“朕怕他们不反。反了,才好一网打尽。”
他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阳光很好,照得庭院里的海棠花红得刺眼。
“冷紫嫣,你知道朕为什么非要你当女官吗?”
“不知。”
“因为满朝文武,没一个干净的。”沈璟竤声音很轻,“他们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科举上来的寒门。
但不管哪条路,都得拜码头,认山头。最后……都成了利益网上的棋子。”
他回头看她。“只有你,干干净净。没背景,没靠山,也没把柄。所以朕能用你,敢用你。”
冷紫嫣沉默。许久,她说:“陛下就不怕,臣将来也会有把柄?”
“怕。”沈璟竤走回来,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所以朕得抓紧时间,在你还没被污染之前……把该办的事办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她。令牌纯金打造,正面刻着“如朕亲临”。
“拿着这个。”他说,“从今天起,你见官大三级。查案办案,先斩后奏。”
冷紫嫣接过令牌。很重,压手。“陛下这是把刀递给臣。”
“对。”沈璟竤笑了,“但刀能杀人,也能伤己。用好了,你是朕的利刃。用不好……”
他没说完。但冷紫嫣懂了。用不好,她就是下一个被刀砍的人。
“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沈璟竤拍拍她肩膀,“去吧,朕等你的好消息。”
冷紫嫣躬身退下。走出金殿时,外面已经围了一圈人。
都是刚才在殿里的官员,此刻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看见她出来,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盯着她。
眼神复杂——有忌惮,有怨恨,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冷紫嫣没理他们。
她握紧令牌,大步穿过人群。所过之处,官员自动让开一条路。没人敢拦。也没人敢说话。
直到她走出宫门,那些人才重新聚拢。
“嚣张!太嚣张了!”
“一个女子,竟敢……”
“嘘!小声点!没看见她手里拿的什么吗?”
“如朕亲临……陛下这是疯了吗?”
“疯了才好。疯了,咱们才有机会……”
议论声渐低,变成密谋。冷紫嫣站在宫门外,回头看了一眼。
朱红宫墙高耸,遮住里面那些蝇营狗苟。但她知道,那些人不会罢休。
今天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她深吸一口气,走向自己的马车。
车夫是个沉默的中年人,看见她,躬身拉开车门。
“大人,去哪?”
“刑部。”马车驶向刑部衙门。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叫卖声,孩童嬉笑声,混成一片人间烟火。冷紫嫣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三年前,她还是“梅大人”,穿着男装,在边关带兵打仗。
三年后,她换上女装,回到京城,成了大周第一个女官。命运这东西,真是荒谬。
“大人,到了。”车夫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冷紫嫣下车,抬头看刑部门前那两尊石狮子。狮子张着嘴,像要吞噬什么。
她走进去。里面正在办公的官员看见她,全都停下动作。
眼神和宫里那些人一样——忌惮,怨恨,恐惧。
“冷、冷大人……”一个主事迎上来,“您怎么来了?”
“查案。”冷紫嫣亮出令牌,“青州知府李茂贪墨案,卷宗调出来。”
主事脸色一变。“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冷紫嫣盯着他,“本官的话,就是规矩。”
主事噎住,转身去取卷宗。
很快,厚厚一摞卷宗堆在案上。冷紫嫣坐下,开始翻阅。
她看得很快,手指在纸页上滑动,不时用朱笔勾画。每勾一笔,旁边站着的主事就哆嗦一下。
看了半个时辰,她停住。“王主事。”
“下、下官在……”
“这卷宗,被人动过手脚。”冷紫嫣抽出一页,“李茂供词第三页,缺了一角。缺的那部分……写的是什么?”
王主事额头冒汗。“下、下官不知……”
“不知?”冷紫嫣抬眼,“那本官告诉你——缺的那部分,写的是‘同谋者,户部侍郎张恒’。对吧?”
王主事腿一软,跪倒。“大人饶命!下官、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张、张侍郎……他说,只要把这页抽掉,就给下官升官……”
冷紫嫣合上卷宗。
“现在给你个机会。”她站起身,“去刑部大堂,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本官保你不死。”
王主事眼泪流下来。“可、可张侍郎会杀我全家……”
“不去,本官现在就能杀你。”冷紫嫣按剑。
剑没出鞘,但杀气已经透出来。王主事瘫坐在地。许久,他咬牙。
“我……我去!”冷紫嫣扶他起来。“聪明。”
她押着王主事走向刑部大堂。沿途官员纷纷避让,眼神惊疑不定。大堂里,刑部尚书正在审案。
看见冷紫嫣进来,他皱眉。“冷大人,这是……”
“查案。”冷紫嫣将王主事推上前,“让他说。”
王主事跪在堂下,颤声交代。从张恒如何找他,如何许诺,如何抽走证词……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刑部尚书脸色越来越沉。等王主事说完,他拍案。
“来人!去户部,请张侍郎过来!”
衙役领命而去。冷紫嫣站在堂下,看着这一切。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拔出萝卜带出泥,张恒背后还有别人,别人背后还有更大的鱼。
但她不急。她有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内,要把这些蛀虫……一个个揪出来。半个时辰后,张恒被带到。
他穿着紫色官袍,头戴乌纱,看起来气定神闲。看见冷紫嫣,他笑了。
“冷大人,好手段啊。刚上任,就抓了本官的把柄。”
“不是本官抓的。”冷紫嫣说,“是张大人自己留下的。”
张恒走到王主事面前,低头看他。
“王主事,本官待你不薄吧?”王主事不敢抬头。“张、张大人……”
“为什么要背叛本官?”张恒声音很轻,“为了活命?还是为了……升官?”
他忽然抬脚,踹向王主事胸口。王主事被踹飞出去,撞到柱子,吐血。
冷紫嫣拔剑。剑光一闪,抵住张恒喉咙。
“张大人,刑部大堂,你也敢行凶?”张恒看着她,笑了。
“冷紫嫣,你以为你赢了?告诉你,这朝堂的水,比你想象的深。你今天动了本官,明天……就有人动你。”
“那就让他们来。”冷紫嫣收剑,“本官等着。”
她转身,对刑部尚书说:“张恒贿赂官员,篡改证词,罪加一等。请大人依法处置。”
刑部尚书点头。“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衙役上前,给张恒戴上镣铐。张恒没反抗。
他被押走时,回头看了冷紫嫣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冰。
“冷紫嫣,咱们……走着瞧。”冷紫嫣没理他。
她走出刑部大堂,外面阳光刺眼。车夫迎上来。
“大人,回府吗?”
“不。”冷紫嫣说,“去户部。”她要查账。
查张恒这些年经手的每一笔账。查那些藏在数字背后的肮脏交易。马车驶向户部。
街上依旧热闹,但冷紫嫣知道,这热闹之下,暗流汹涌。
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沈璟竤的脸。
那个年轻帝王,把刀递给她时说:“用好了,你是朕的利刃。”
现在,这把刀要出鞘了。要砍向那些盘踞朝堂几十年的蛀虫。
要砍出一条血路。她睁开眼。眼神坚定。
“沈璟竤。”她低声自语,“这把刀……不会让你失望。”
马车在户部门前停下。冷紫嫣下车,握紧令牌,大步走进去。新一轮的较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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