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袍沉重压肩。冷紫嫣指尖触到金线绣纹,冰冷坚硬。
丹陛之下黑压压跪满朝臣,山呼万岁声震屋瓦。
她余光瞥见沈璟竤袖口,暗红血渍已干成锈斑——昨夜他亲手绞杀最后三个前朝宗室时溅上的。
“礼成——”
司礼监尖利嗓音切开寂静。冷紫嫣转身,十二串玉旒碰撞作响,遮住她看向沈璟竤的视线。
他立在龙椅右侧三步处,玄色常服绣银龙,竟比龙袍更显肃杀。
阶下老臣颤巍巍抬头:“陛下…既已正位,当诛…”
“诛谁?”冷紫嫣截断他话头。声音不高,却震得玉旒轻晃。
老臣伏地:“前朝余孽…及其党羽。”
她忽然轻笑。笑声在空旷金殿荡开回声。沈璟竤侧目看她,唇角勾起极淡弧度——来了。
“张阁老。”冷紫嫣缓步下阶,赤脚踩过金砖,“你孙女上月嫁的,可是扬州盐运使次子?”
老者僵住。
“那盐运使…”她停在他面前,绣金裙摆扫过他手背,“书房暗格里供着前朝太子画像。每夜三炷香,整整十七年。”
满殿死寂。只能听见老者牙齿打颤声。
沈璟竤终于开口:“暗卫司呈报,臣看了。”他语气平淡如议天气,“念在张阁老不知情,罢了。”
“罢了?”冷紫嫣挑眉。
“抄家即可。”沈璟竤微笑,“留条命,让他看看新朝气象。”
跪地群臣中传出压抑抽气声。张阁老瘫软在地,官帽滚出丈远。冷紫嫣盯着那顶帽子,忽然觉得荒谬——这些人争了一辈子,不过为这项乌纱。
她转身回走,赤舄踩过官帽。
沈璟竤跟上,脚步与她错开半步。这个距离既能护卫,又不越君臣之界。
冷紫嫣眼角余光扫过他垂在身侧的手,虎口新伤绽开皮肉——昨夜他夺剑时划的。
叛军首领最后一搏,剑锋直指她后心。沈璟竤空手攥住剑刃,血顺腕骨流进袖管。
“散朝。”她吐出两个字。
太监高喝传令。群臣躬身退去,靴底摩擦金砖声如潮水退却。殿门缓缓闭合,隔绝最后一道天光。
只剩他们二人。
烛火噼啪爆开灯花。冷紫嫣抬手扯冠冕,金玉坠饰哗啦作响。沈璟竤快走两步接住,那顶沉重帝冠在他掌中轻如纸鸢。
“累了?”他问。
“脖子要断了。”冷紫嫣揉着后颈,指尖触到一道旧疤——三年前北境战场,流箭擦过留下的。
当时沈璟竤撕了自己中衣给她包扎,布条浸透血,他手抖得系不上结。
她忽然转身:“为什么?”
沈璟竤正将帝冠放上紫檀架,闻言动作微顿:“什么为什么。”
“龙椅。”冷紫嫣指向高处,“你筹谋十年,血流成河,就为推我坐上去?”
他笑了。不是朝堂上那种冰冷弧度,是真正从眼底漫出的笑意:“我说过,江山分你一半。”
“那是醉话。”
“我从未醉过。”沈璟竤走近,阴影笼罩她,“那夜你问我,若你真是前朝血脉当如何。我说…”他停顿,指腹抚过她眼角,“我说,那就换片天。”
冷紫嫣抓住他手腕。伤口又渗出血,温热黏腻。
“疼吗?”她问。
“你问伤口,还是问别的?”
“都问。”
沈璟竤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她指甲掐进他皮肉,像某种幼兽不安时的撕咬。“伤口疼。”他慢慢说,“别的…甘之如饴。”
殿外忽然传来骚动。甲胄碰撞声,呵斥声,女子尖利哭嚎刺破寂静。
“陛下!陛下开恩——”
冷紫嫣皱眉。沈璟竤已闪身挡在她面前,袖中短刃滑出半寸。
殿门被推开条缝。侍卫统领跪在槛外:“前朝永乐郡主闯宫,说要见…见冷将军。”
“朕如今是皇帝。”冷紫嫣淡淡道,“让她进来。”
沈璟竤不赞同地看她。她摇头:“总要了结。”
永乐郡主是被拖进来的。华服褴褛,金钗斜坠,脸上脂粉被泪冲出道道沟壑。
她挣脱侍卫扑到阶前,抬头瞬间却愣住——龙椅上坐着的女子红衣墨发,正是三年前率军踏破她家王府的玄甲统帅。
“是你…”郡主嘴唇颤抖,“竟然是你…”
冷紫嫣支颌看她:“郡主何事?”
“求你…”郡主以额触地,砰砰作响,“留我弟弟性命…他才八岁…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冷紫嫣打断她,“他书房《千字文》里夹着血书,写着‘复国雪耻’。八岁孩童会写这四个字?”
郡主瘫软在地。
沈璟竤忽然开口:“郡主可知,昨夜叛军为何能攻到玄武门?”
她茫然抬头。
“因为你。”他语气平静如叙常事,“你传给娘家的密信,每一封都经过暗卫司誊抄。我们用你作饵,钓出最后三条大鱼。”
永乐郡主眼睛瞪大,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
“所以…”沈璟竤蹲下身,与她平视,“你弟弟活不成。你也是。”
他抬手,侍卫立刻上前拖人。郡主嘶喊声渐远,最终消失在宫道尽头。冷紫嫣闭上眼,闻见风里飘来淡淡血腥——诏狱方向。
“心软了?”沈璟竤回到她身侧。
“想起我八岁时。”冷紫嫣睁眼,“父亲教我射箭,说弓弦如律法,松紧要得当。今日我才懂…”
她没说完。沈璟竤却懂——杀人容易,把握杀与不杀的尺度才难。
黄昏已至。夕照透过菱花窗,在殿内投下血红色格影。冷紫嫣起身走到窗边,看宫檐下开始点灯。一盏,两盏,渐次亮成星河。
“沈璟竤。”
“臣在。”
她回头看他立在阴影里的侧脸:“你曾说,要开创前所未有之世。女子为帝,算不算?”
他走到光下,眼角细纹被夕阳描成金色:“不止。”
“嗯?”
“还要有女子入阁,女子领军,女子着书立说。”他声音低而清晰,“要后世史书写这一朝,惊骇之后是赞叹——原来天地可以这样开阔。”
冷紫嫣心脏某处剧烈颤动。原来他铺就的血路尽头,不是龙椅,而是更辽远的图景。
“为什么是我?”她听见自己声音发哑。
沈璟竤沉默良久。殿外传来更鼓声,咚,咚,像心跳。
“那年北境雪原。”他终于开口,“你带着残部突围,背上中三箭。到我面前时血把战袍冻成铁甲,你却说‘粮道守住了’。”
冷紫嫣记得。那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那时我就想…”沈璟竤抬手,指尖悬在她脸颊旁,却未触碰,“这江山若不由你来坐,才是暴殄天物。”
眼泪毫无预兆涌出。冷紫嫣别过脸,却被他轻轻扳回。拇指擦过她眼角,动作郑重如拭传国玉玺。
“哭什么。”他笑,“该笑。我们赢了。”
“赢来满手血。”
“那就一起脏。”沈璟竤握住她手,十指交扣,“地狱我替你下,骂名我替你背。你只管坐稳这江山,看四海升平。”
烛火忽然大亮。掌灯太监们鱼贯而入,将大殿照得煌煌如昼。冷紫嫣抽回手,又变回那个威严女帝。
“传膳。”她吩咐,“还有,把奏折搬来。”
沈璟竤挑眉:“登基第一天就熬夜?”
“你陪我。”
他笑了:“好。”
膳桌摆在偏殿。简单四菜一汤,唯一特别是一壶温过的梨花白。冷紫嫣斟满两杯,推给他一杯:“敬什么?”
沈璟竤举杯:“敬活着。”
酒杯相碰。酒液辛辣滚过喉咙,冷紫嫣呛出泪花。沈璟竤大笑,笑声惊飞殿外宿鸟。
他们边吃边批奏折。冷紫嫣朱笔圈点,沈璟竤在旁补充背景——某人是某党羽,某案牵扯某世家。烛芯剪了三次,更鼓敲过二更。
“这份有趣。”冷紫嫣抽出本奏折,“建议选秀充实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沈璟竤头也不抬:“谁上的?”
“李尚书。”
“明天罢官。”
冷紫嫣挑眉:“理由?”
“妄议君上。”沈璟竤终于抬眼,烛光在他眸中跳动,“朕的后宫事,轮不到他操心。”
“那该谁操心?”
“你。”他合上奏折,“你若想要面首三千,我替你张罗。”
冷紫嫣踹他椅子腿。沈璟竤笑着躲开,动作牵动伤口,倒抽口冷气。
“活该。”她骂,却起身翻找药箱。
清洗,上药,包扎。动作熟稔如做过千百遍。沈璟竤垂眼看她专注侧脸,忽然问:“冷紫嫣。”
“嗯?”
“若我当初直接告诉你计划,你会答应吗?”
她系绷带的手顿了顿:“不会。”
“为什么?”
“太疯了。”她打好结,“女子称帝…听起来像梦话。”
“现在呢?”
冷紫嫣抬头,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现在我知道,做梦的人不止我一个。”
窗外传来淅沥声。下雨了。春雨敲打琉璃瓦,如千万珍珠滚落。沈璟竤起身关窗,回来时肩头微湿。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他忽然问。
冷紫嫣点头。五年前春猎,她那时还是“梅长苏”。沈璟竤的马惊了,直冲悬崖。她勒马拦截,两匹马撞在一起,滚了满身草屑泥浆。
“你拉我起来第一句话是‘殿下骑术有待精进’。”沈璟竤笑,“那么狼狈,还端着夫子架子。”
“你回我‘梅大人教训的是,不如亲自教我’。”冷紫嫣也笑,“轻佻孟浪。”
“后来真教会了。”沈璟竤声音低下去,“不止骑射。”
殿内忽然安静。只有雨声,烛花爆裂声,彼此呼吸声。冷紫嫣看着跳动的火焰,轻声说:“我害怕。”
“怕什么?”
“怕坐不稳龙椅,怕辜负你心血,怕…后世史书写我,只剩‘牝鸡司晨’四字。”
沈璟竤起身,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这个姿势让她必须俯视他。
“听着。”他握住她手,掌心滚烫,“史书由胜利者书写。我们既赢了,笔就在我们手中。”
“若写歪了呢?”
“那就烧了重写。”他眼里闪着疯狂光芒,“烧到天下人学会用新的眼睛看世界为止。”
冷紫嫣心脏狂跳。这个人…这个人为她赌上一切,包括身后名。
她弯腰,额头抵住他肩膀。沈璟竤身体僵了瞬,随即放松,手臂环住她腰。
“沈璟竤。”
“嗯。”
“龙椅太硬。”
他闷笑,胸腔震动传到她脸颊:“那便不坐。”说着竟真的起身,拉着她走向屏风后软榻。
“你做什么?”冷紫嫣惊愕。
“陪你批奏折。”他已坐下,拍拍身旁位置,“这里软。”
荒谬感冲散沉重。冷紫嫣坐下,果然比龙椅舒服百倍。他们肩并肩,继续翻看那些关乎天下命运的纸页。
三更鼓响时,她靠着他肩膀睡着了。朱笔从指间滑落,在奏折上拖出一道红痕。沈璟竤轻轻抽走笔,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雨停了。月光破云而出,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沈璟竤看着她熟睡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他极轻地拨开她额前碎发,露出那道旧疤。
“做个好梦。”他低语,“明天…我们改天换地。”
窗外传来极轻脚步声。暗卫首领跪在帘外,以气音禀报:“前朝宗室已处置完毕。按陛下吩咐…留了全尸。”
沈璟竤点头,示意他退下。怀里人动了动,含糊问:“谁?”
“没人。”他安抚,“睡吧。”
冷紫嫣又沉入梦境。这次她梦见少年时的沈璟竤,在太学墙头朝她扔杏花。她说“殿下此举有失体统”,他笑答“体统算什么,开心最重要”。
原来那么早,他就与这世道格格不入。
晨光微熹时,冷紫嫣醒了。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沈璟竤的外袍。他坐在案前,已批完最后几本奏折,眼下泛着淡青。
“醒了?”他转头,嗓音微哑,“早朝还有半个时辰。”
冷紫嫣坐起,外袍滑落。她看着这个男人——她的同盟,她的刀盾,她的…共犯。
“沈璟竤。”
“嗯?”
“若有一日,我变成昏君…”
“你不会。”
“若会呢?”
他放下笔,走到她面前。晨光里他眉眼清晰如刻:“那我就做史上最大奸臣,陪你遗臭万年。”
冷紫嫣笑了。笑着笑着,泪又涌出来。
太监已在殿外等候。宫女捧来朝服冠冕,要为女帝更衣。沈璟竤接过朝服:“我来。”
宫女们躬身退下。沈璟竤为她穿衣,系带,戴冠。动作一丝不苟,如完成某种仪式。
最后,他拿起那方传国玉玺,放进她掌心。
“重吗?”他问。
“重。”
“那就记住这重量。”他注视她眼睛,“这是天下人的身家性命。”
钟鼓齐鸣。早朝时辰到了。沈璟竤退开三步,恢复臣子姿态。冷紫嫣深吸口气,走向那扇通往龙椅的门。
推开瞬间,万丈天光倾泻而入。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肃立。他们抬头看新帝步出,红衣如血,冠冕巍峨。而她身侧,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垂首跟随,姿态恭谨如最忠诚的臣子。
只有冷紫嫣知道,他袖中藏着昨夜她写的第一道密旨——封沈璟竤为“并肩王”,与她共掌玉玺,同坐江山。
她踏上玉阶,转身,俯瞰众生。
“众卿平身。”
声音传遍大殿,沉稳,清晰,不容置疑。
沈璟竤站在她右下方,抬头时与她目光相接。他眼中没有臣子的谦卑,只有燃烧的、滚烫的期待。
冷紫嫣缓缓坐下。龙椅依然坚硬冰冷,但此刻她心中充满奇异安宁。
因为知道——
这万里山河,她不再是一个人扛。
喜欢朕的白月光竟是女娇郎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朕的白月光竟是女娇郎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