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精心调慢了发条的钟摆,在窗棂间移动的光影里,在书页翻动的簌簌声中,在厨房里弥漫的食物香气间,无声而安稳地流淌。
顾魏和陈一萌,这两个被命运粗暴地扯开七年、各自在生死边缘挣扎过的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推回了原本契合的轨道。
那些被时光和伤痛磨蚀过的棱角,在重新靠近的瞬间,竟奇异地严丝合缝。
同居的生活,没有预想中的磨合与试探,反而像两块失散已久的拼图,自然而然地嵌合在一起,迎来了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宁静。
默契,是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语言。
清晨,天光微熹。两个卧室的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轻轻推开。
顾魏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脸色比刚出院时红润了许多,但身形依旧清瘦。他走到客厅,陈一萌也恰好从客卧出来,同样一身素净的家居服,长发随意地挽了个低髻。
两人相视,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便已心领神会。一前一后走到客厅中央那片阳光最好的区域。
没有激烈的动作,只是各自找好位置,开始进行一套极其温和的康复拉伸和简单的太极导引。
动作舒缓,呼吸绵长,阳光在他们舒展的身体上跳跃。空气里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悠长的呼吸声。
顾魏的动作因顾及心脏而更显轻柔克制,陈一萌则默契地调整着自己的节奏,始终与他保持同频。
不需要提醒,不需要迁就,他们的身体仿佛记得七年前一起晨练的韵律。
晨练结束,厨房里便响起水壶烧开的鸣笛。陈一萌动作流畅地拿出两个白瓷杯。
顾魏下意识地拉开橱柜,精准地拿出那罐深度烘焙的咖啡豆——那是他搬进来第二天,陈一萌“顺便”带回来的,包装都没拆。
“陈医生,”顾魏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陈一萌熟练地操作着手冲壶,滚烫的热水均匀地浸润咖啡粉,浓郁的香气瞬间升腾。他嘴角噙着笑,带着点调侃,“医嘱第一条:禁咖啡浓茶。”
陈一萌头也没抬,水流稳定地打着旋:“这是黑咖,不加糖奶,小剂量,提神醒脑,对心脏负担在可控范围内。医嘱也要灵活运用。”
她将滤好的第一杯香气四溢的黑咖推到他面前,自己则端起另一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严格来说,这是我的份。你只能喝三分之一杯。”
顾魏笑着接过,那熟悉的、带着焦苦回甘的液体滑入喉咙,唤醒沉睡的神经,也带来一种熨帖的满足感。
他看着陈一萌小口啜饮着自己那杯,晨光勾勒着她专注而平静的侧脸,小指上那枚银戒在瓷杯的映衬下,闪烁着温润的光。
他们安静地分享着这清晨的仪式,无需交谈,静谧中流淌着无声的契合。
白天的时间,大部分被书页占据。
客厅宽大的沙发两端,成了他们各自的据点。顾魏抱着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黄家驷外科学》,或者是一些心脏康复相关的专业期刊。陈一萌则埋首于厚厚的神经外科文献或最新手术案例集。
阳光斜斜地洒进来,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偶尔是茶杯轻放杯碟的脆响。
两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又奇异地共享着同一片宁静的空间。
有时,顾魏抬起头,目光会不自觉地落在对面那个沉静的身影上,看她微微蹙眉思考,或是在资料上快速标注。
陈一萌若有所感,也会抬眼回望,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需言语,一个浅浅的笑意便已足够,随即又各自低下头去。
那份静谧的陪伴,是七年离散后最奢侈的馈赠。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潜藏着陈一萌不容动摇的“铁律”——顾魏的身体,是头等大事。
她像一个最严苛也最精密的健康管理师,将“养好身体”奉为最高准则。
“顾魏,该吃药了。”
“午睡时间到了。”
“起来活动十分钟,久坐不行。”
“晚上十点,必须熄灯。”
至于饮食,更是陈一萌严防死守的重地。冰箱里永远塞满了新鲜蔬果、优质蛋白。
她严格执行着少油少盐、清淡滋补的食谱,鲫鱼豆腐汤、清蒸鱼、山药排骨、各种时令蔬菜轮番上阵,变着花样地往顾魏碗里夹菜。
分量精准得如同药物剂量,确保他摄入足够营养,又不至于增加消化负担。
“陈医生,”顾魏看着自己面前再次被堆成小山的碗,无奈地放下筷子,揉了揉平坦依旧的小腹,“再这样下去,我不是顾一刀,要变成顾一‘球’了。”
他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控诉,“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睡醒再吃,这简直是……养猪的节奏。”
陈一萌正小口喝着汤,闻言抬起眼。她的目光极其认真地扫过顾魏的脸颊、脖颈,最后落在他握着筷子的、骨节分明的手腕上——那里依旧能清晰地看到腕骨的轮廓,病号服的领口下,锁骨也依旧清晰可见。
“胖?” 她放下汤匙,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外科医生审视数据的精准,“体脂率远低于健康标准,肌肉量不足,体重距离理想值还有至少五公斤的差距。”
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玩笑,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属于医生的冷静判断,“离‘球’的标准,还差很远。”
她夹起一块剔好刺的鱼肉,再次放进顾魏的碗里,动作自然得如同手术中放置一个关键的支架:“继续吃。医嘱。”
顾魏看着她那副“任你吐槽,我自岿然不动”的认真模样,再看看碗里鲜嫩的鱼肉和翠绿的青菜,所有的抗议都化作了心尖上滚烫的暖流和一丝甜蜜的无奈。
他认命地拿起筷子,小声嘀咕:“再这样下去,上班回科室,我怕连手术刀都拿不稳了……” 语气里却藏不住那点被“圈养”的、隐秘的幸福感。
陈一萌仿佛没听见他的嘀咕,只是低头继续喝汤。然而,在顾魏看不到的角度,她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和更深沉的决心。
胖?远远不够。
她的小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汤碗边缘,那枚银戒贴着肌肤,传来温润的触感。
看着他依旧清瘦的身形,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大病初愈后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底色,陈一萌心中那个“饲养员”的计划无比坚定:她要把这些年他亏欠身体的,一点点地、不容置疑地,给他养回来。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公寓里灯光温暖。砂锅里煨着明天早餐的小米粥,散发出谷物朴实的甜香。
顾魏靠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本闲书,眼皮却开始打架,身体无比诚实地响应着陈一萌设定的“生物钟”。
陈一萌合上自己的文献,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抽走了他手里的书。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十点了,顾医生。” 她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睡觉时间到。”
顾魏没有抗议,只是顺从地站起身,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他看着陈一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看着那枚在她小指上安静守护的银戒,心中那片因久病和分离而荒芜的土地,正被这日复一日的、带着“强制”色彩的宁静和温暖,一点点地、扎实地滋养着,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这奢侈的“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在陈一萌严密的守护下,在两人无声的默契中,成了他身体和灵魂最好的修复剂。
而陈一萌那“把他养胖”的决心,也在每一个精心准备的餐点,每一次准时的睡眠催促中,无声而坚定地执行着。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满客厅,空气里弥漫着刚煮好的红枣枸杞茶温润的甜香。
顾魏靠在沙发里,身上搭着那条熟悉的米白色毯子,手里捧着一本心脏康复的专业期刊,姿态放松,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病气又淡去了几分。
陈一萌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神经解剖图谱。她刚放下书,拿起搁在茶几上的听诊器。
冰凉的金属听头在掌心捂了几秒,才轻轻掀开顾魏宽松家居服的衣襟下摆,仔细地贴在他心前区的位置。
“放松,深呼吸。”她的声音低而清晰,带着安抚的力量。
顾魏依言照做,胸腔平稳地起伏。陈一萌微微侧着头,凝神捕捉着听筒里传来的每一次搏动——沉稳、有力、节奏均匀。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随着那稳健的节律,在听诊器的胶管上轻轻点着,眼底的专注如同在解读一份珍贵的脑部扫描影像。
客厅里一片静谧,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背景音。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他们,这份宁静像是精心培育的温室花朵。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而执着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尖锐的电子音瞬间撕碎了这片静谧。
顾魏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赫然跳动着那个无比熟悉、也无比“麻烦”的名字——陈明。
陈一萌握着听诊器的手顿了一下,目光从顾魏的心口移向那闪烁的屏幕,又抬眸看向顾魏的脸。
顾魏也看到了来电显示,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头疼和一丝“果然来了”的了然表情。
他没等陈一萌问,先一步叹了口气,低声解释:“是陈明。这疯子……不接的话,他能一直打,打到手机没电,我血压受不了这刺激。”
陈一萌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像是冰雪初融时溪流上裂开的第一道细纹。
她没说话,只是平静地收回听诊器,然后伸手拿起那只还在嗡嗡作响的手机,递到顾魏面前。动作自然得如同递给他一杯水。
顾魏接过手机,指尖划过屏幕,接通。
他甚至没来得及把手机完全贴到耳边,陈明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夸张的委屈和控诉,如同开闸洪水般冲了出来,瞬间灌满了整个客厅:“喂?!我说顾魏!顾大医生!顾一刀!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啊?!啊?!”
陈明的声浪极具穿透力,“这都出院整整一周了!整整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你居然连个标点符号都没给我发过!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人间蒸发啊你?!你这哪是出院?你这是直接羽化登仙了吧?!”
顾魏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些,脸上是“果然如此”的无奈表情。
陈一萌坐在一旁,安静地翻着膝上的图谱,仿佛没听见那震耳欲聋的噪音,只是嘴角那丝细微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
“我跟你讲,作为你曾经的主治医生,我现在对你的恢复情况表示极其严重的担忧!非常不乐观!”
陈明在电话那头痛心疾首,“你说你这人,重色轻友也得有个限度吧?有了女神就彻底忘了兄弟?不行!我受不了这委屈!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这样吧,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去看看你!看看你到底是被女神照顾得油光水滑呢,还是乐不思蜀到忘了自己姓啥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地址!快!把你家女神的仙居地址发给我!立刻!马上!Now!”
顾魏听着电话那头噼里啪啦、机关枪似的轰炸,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隐隐跳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投向坐在旁边的陈一萌。
陈一萌也恰好抬眼看他。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探视请求。
她迎着顾魏询问的目光,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没有犹豫,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有一种了然和默许。
顾魏的心瞬间落回原处,甚至涌起一丝暖意。他对着话筒,言简意赅:“好,地址马上发你。”
“够意思!等着我啊!给你带点‘慰问品’!”陈明那边立刻欢呼一声,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连个“再见”都吝啬说。
“嘟…嘟…嘟…”忙音响起。
顾魏放下手机,长长地、无奈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精神风暴”。
他揉着太阳穴,看向陈一萌,语气带着点提前预警的意味:“听见了吧?等着一会儿家里要被这只‘人形二哈’弄得天翻地覆了。噪音污染、垃圾制造、外加精神摧残……三合一豪华套餐。”
陈一萌已经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图谱上复杂的神经束走向图。她拿起笔,在一个重要的交叉节点旁做了个小小的标记,动作流畅自然。
听到顾魏的“控诉”,她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回应,声音平静无波:“没事儿。”
她顿了顿,目光依旧在图纸上逡巡,补充道,“他来也好。正好,让他帮你做个复查。”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陈明不是个麻烦精,而是一个送上门的、免费且可用的医疗资源。
顾魏:“……”
他看着她那副完全没把即将到来的“风暴”当回事的淡然模样,再看看她专注于图谱的侧脸,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好吧,是他低估了陈医生的“物尽其用”和“处变不惊”。
大约半小时后,门铃以一种极其符合陈明风格的、急促而欢脱的节奏响起——“叮咚叮咚叮咚!”
顾魏起身去开门。门刚拉开一条缝,陈明那张写满“八卦”和“兴奋”的脸就挤了进来,伴随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炸鸡油脂和可乐甜腻气息的风。
“Surprise!亲爱的顾一刀!想死我了!”陈明夸张地张开双臂就要来个熊抱,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印着某快餐店Logo的纸袋,里面塞满了炸鸡、汉堡和超大杯可乐。
顾魏眼疾手快地侧身避开,嫌弃地皱眉:“离我远点!一身垃圾食品味!”
陈明毫不在意,灵活地挤进门,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扫射整个客厅,嘴里啧啧有声:“嚯!女神家果然不一样!干净!敞亮!有格调!啧啧,这沙发,这阳光……”
他的目光最终精准地锁定在沙发上的陈一萌身上,脸上立刻堆起无比灿烂、带着十二分谄媚的笑容,“女神!好久不见!您真是越来越光彩照人了!顾魏这小子何德何能啊!全靠您妙手回春加精心饲养!”
陈一萌这才放下手中的图谱和笔,站起身,对着陈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陈医生。”
“别别别!女神您叫我小陈就行!”陈明把手里那袋“垃圾食品”豪气地往茶几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响,完全无视了顾魏警告的眼神和空气中弥漫的健康饮食氛围。
他搓着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陈一萌,语气热切:“女神,您看,顾魏这恢复情况怎么样?气色看着是比在医院强多了!您真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
陈一萌没理会他那夸张的吹捧,目光落在那袋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慰问品”上,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很快恢复平静。
她看向顾魏,言简意赅:“既然老陈来了,正好,让他帮你听听心肺,测个血压。”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工具人已就位,可以开始工作”的自然。
陈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挺直腰板,拍着胸脯:“对对对!女神说得对!本职工作不能忘!顾一刀,过来过来!让兄弟给你好好检查检查!看看女神把你养得有多好!”
顾魏无奈地瞥了陈一萌一眼,认命地坐回沙发。陈明立刻化身最敬业的“赤脚医生”,从自己带来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大挎包里,麻利地掏出家伙什儿。
“来,深呼吸!慢点!诶,对!”陈明煞有介事地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动作倒是挺标准。
他一边给顾魏绑上血压计的袖带,一边还不忘嘴碎地跟陈一萌“汇报”:“女神您放心!我技术杠杠的!保证给您家这位检查得明明白白!……哟,这血压不错啊,挺稳!心率也齐整!可以可以!”
客厅里顿时充满了陈明聒噪的解说声、血压计充气的嗡嗡声,以及他时不时对顾魏身体状况的“专业点评”。
陈一萌没有离开,她抱着手臂,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看着陈明虽然聒噪但还算认真的检查动作,看着顾魏一脸生无可恋却又不得不配合的表情,看着茶几上那袋散发着诱人罪恶香气的炸鸡可乐……
阳光依旧温暖,宁静却被彻底打破。空气里充斥着炸鸡的油腻、陈明的大嗓门和一种鸡飞狗跳的烟火气。
然而,在这片小小的喧嚣中心,陈一萌的目光落在顾魏无奈却放松的侧脸上,看着他红润的气色和平稳的血压读数,清冷的眼底深处,那抹极淡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漾开了一圈清晰而温暖的涟漪。
小指上的银戒,在略显嘈杂的光线下,依旧执着地闪烁着温润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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