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近乎疯狂的光焰自沈观灯的魂体中骤然熄灭，仿佛一盏油尽灯枯的烛火，在最后的爆燃后，只余一缕若有似无的青烟。
她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稀薄，仿佛一副被雨水反复冲刷的水墨画，轮廓正在消融于虚无的背景之中。
“司主！”
青蚨娘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众人骇然围上。
只见沈观灯魂体仅余浅淡的三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非有几缕比蛛丝还纤细的香火之力缠绕其上，勉强吊着一丝魂魄本源，恐怕早已当场溃散。
蚕女伸出苍白的手指，凌空一探，几缕看不见的丝线缠上沈观灯的心脉。
片刻后，她猛地抽回手，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不行了……司主的魂魄，正在被她自己创造的故事吞噬！”
“什么意思？”裴照野急问。
“她以魂为笔，以光为墨，将记忆刻入南境的天地万物。可如今，这些被刻下的记忆太过庞大，反过来将她这个‘执笔者’视作了可供汲取的养分。”蚕女悲声解释道，“她已不是在记录故事，而是在成为故事本身的一部分！若再无一个坚实的‘锚点’来定住她的本我，明日此时，司主将彻底遗忘自己是谁，连‘沈观灯’这三个字，都会从她的魂魄烙印中被彻底抹去！”
众人如坠冰窟。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游魂，如何领导他们对抗天庭？
一个失去了自我的“故事”，又如何拥有意志？
“可有外力可借？”青蚨娘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急切地望向蚕女。
蚕女沉默了许久，目光穿透脚下厚重的山岩，望向遥远而幽深的地脉之底。
“有。”她艰涩地吐出两个字，“灯母。”
“灯母？”
“传说中，上古之初，人族于蒙昧黑暗中点燃的第一束光。它不是神，亦非妖，而是‘光’这个概念的化身，是万千灯火的源头。”蚕女的语气带着一丝渺茫的敬畏，“她已沉睡了数千年，据说唯有最纯粹、最炽烈的愿力，才能将其唤醒。我们需要以‘纯愿之魂’为引，点燃通往她沉睡之地的路。”
话音落下，荒祠废墟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纯愿之魂。
这四个字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意味着，必须有一个魂魄，在无怨、无悔、心甘情愿的状态下，将自己的一切，包括存在本身，彻底献祭。
这不是死亡，是湮灭。
当夜，裴照野独自一人，登上了山巅那座临时搭建的祭坛。
他手中，紧握着那面在黑水峡下历经血战，依旧未曾折断的残破军旗。
他没有与任何人告别，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道几近透明的魂影，眼中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得偿所愿的安宁。
“不斩之旗，听我号令。”他低声吟诵，那即将晋升为县府级的神格在他体内轰然作响，“以我神躯为薪，以我魂魄为引，燃！”
他将那面军旗猛地插进脚下用作灯阵核心的石台！
轰——！
金色的火焰自旗杆底部冲天而起，瞬间将他整个人吞噬。
火焰之中，裴照野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破碎，但他屹立不倒的身影，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一道平静而坚定的声音，穿透烈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曾是黑水峡底的无名死士，连一块刻字的墓碑都没有。是司主，让我有了‘裴照野’这个名字，让我的死，有了被传唱的意义。”
“今日，我把这个名字，连同这一点微末神格，一并还给您。”
“请您……继续照亮更多像我一样的人。”
话音落，火光熄。
那面残破的军旗依旧屹立，却已变得朴实无华。
而裴照野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唯有一缕凝练到极致的金光，自旗尖迸射而出，如利剑般穿透层层地脉，直射向不可知的地底深处！
整座山脉，随之隐隐震动了一下。
**那缕金光所经之处，混沌地气被强行排开，凝成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幽暗隧道——这便是‘引路符’唯一的馈赠：一条短暂存在的死路。
**
就在众人被巨大的悲恸与决绝笼罩之时，一道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们以为，我在乎的是一个名字？”
沈观灯不知何时已然苏醒，她勉强支撑着半透明的魂体，眼神空洞而锐利，仿佛一柄淬了寒冰的刀。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曾用最后的魂火，在指尖烙下几个字。
她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只记得那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别让未来的我停下脚步。
’**
“我在乎的，是谁能帮我点灯。”
她踉跄地走向蚕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竟让蚕女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带路。”
她执意要亲自深入地脉。
通往地底的路，比想象中更加黑暗、漫长。
那是由裴照野的神格点亮的唯一通道，狭窄而幽深，四周是涌动的混沌地气，不断侵蚀着她的魂体。
途中，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失忆。
她会突然停下脚步，茫然四顾，忘记自己身在何方，要去何处。
但每当这时，她总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石壁上，用她自己的魂火刻下的一行行“灯语”。
“向前，有光。”
“别信梦里那个安逸的你，那是天庭的‘忘川水’在诱惑你。”
“他们想让你忘了自己是谁。记住，你是幽冥司的主人。”
她依靠着自己留给自己的路标，如同一个在迷宫中摸索的盲人，一步一步，艰难而坚定地走向地心。
终于，在魂体即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她抵达了地脉的最深处。
这里没有熔岩，没有烈火，只有一个巨大无比的空洞。
空洞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盏由整块山岩雕琢而成的古朴石灯。
灯芯处，一点豆大的光晕如星辰般静静燃烧，仿佛亘古如此。
一道苍老、空灵，仿佛风中残烛般的声音在空洞中回响：“孩子，你可知，唤醒我，需以魂为薪？”
一点光晕从灯芯中飘出，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老妪身影，正是灯母的意识化身。
“一旦点燃，你的魂魄将与我这‘最初之光’融为一体，永世燃烧，再无归于轮回的可能。”
沈观灯残破的魂体摇曳了一下，她却笑了，那笑容里是纯粹的疯狂与孤注一掷：“我不求轮回，我只求三天。”
她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三天后，我要让南境三十六城，每一个凡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在同一时刻，清清楚楚地想起‘幽冥司’这三个字！”
灯母沉默了。
良久，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你将成为‘记忆本身’，而非‘记忆之人’。你会记住一切，但世间，再无‘沈观灯’。”
“成交。”
沈观灯毫不犹豫，魂体化作一道流光，便要投身那一点看似微弱的灯芯！
**而在地表之上，一道伫立千年的青铜灯柱突然无风自鸣，其上铭文闪过一丝裂痕——那是他曾亲手刻下的‘天理昭昭’四字。
**
轰隆！
洞穴顶部的岩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撕开，一道身着玄黑帝君袍服的身影，挟裹着九天之上的凛冽罡风，破土而至！
谢无歧！
他头顶之上，一方代表着三界监察权柄的掌印帝君印玺滴溜溜旋转，散发出镇压万物的威严，强行稳住了因他闯入而剧烈震荡的地脉。
他居高临下，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刃，死死钉在沈观灯即将撞上灯芯的魂体上。
“你要做殉道者，也该选个更有价值的方式。”
他声音冰冷，随即抬起右手，做出了一个让灯母都为之骇然的动作。
他竟以手为刀，朝着自己额心那枚代表着神君位阶的金色神格，狠狠一划！
嗤——！
一道金光迸现，他竟硬生生将自己的半枚神位剥离了下来！
那半枚神位在他掌心化作一枚小巧却蕴含着无上神力的金印，被他毫不犹豫地朝着下方的灯芯猛地掷去！
“用这个点灯。”他看着因剧痛而脸色煞白的自己，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目光穿透虚空，直视沈观灯，“你的命，本君暂扣了。”
“帝君！”灯母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骇，“你竟敢私削神格，自毁道基？！天庭必不容你！”
谢无歧没有理会她，他只是死死盯着沈观灯那双因震惊而骤然亮起的眼眸，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仿佛在对整个天条秩序宣战：
“因为这一次，我想看看……”
“光，究竟能不能，真的烧穿天条。”
话音未落，那枚承载着帝君半生修为的金印已然坠入灯心。
就在沈观灯被他那股决绝的气势震撼到无以复加时，一道近乎癫狂的嘶吼，从她几乎燃烧殆尽的魂魄深处，猛然爆发出来，响彻整个地底！
“明天日落，我要三十六城，同步亮灯——谁敢来灭，就烧谁的眼睛！”
她的声音，成为了最后的引信。
地脉深处，金印坠入灯心，一声轻响，却仿佛敲响了三界的暮鼓晨钟。
下一瞬，足以烧穿九幽、照彻天庭的光，即将在此处，轰然引爆。
喜欢阴间经纪人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阴间经纪人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