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墙上草编灯笼的穗子刚被晨露浸得发沉,地底传来的震颤便像蛇信般舔过双神亭青石板。
卖糖画的老张头正往糖模里倒糖浆,铜锅“当啷”砸在地上——三杆黑幡裹着阴风从他脚边破土而出,幡面绣着的“酆都”二字泛着幽绿鬼火,将他额角的汗都冻成了冰珠。
“城隍令!”黑幡顶端的铜铃炸响,三枚刻着“崔”字的玄铁令牌“叮叮当当”落在还愿墙上,震得褪色的婴儿鞋扑簌簌往下掉。
陆知微从幽冥司旧庙冲出来时,正撞见王婶攥着半块枣糕僵在原地,她身后的百姓像被抽走了魂,连退供的木匣翻倒、铜钱滚了满地都无人去捡。
“观灯!”陆知微踹开庙门,案头摊开的《共济仓月报》被风掀起半页,朱砂批注的“堤坝进度92%”在他眼前晃成一片红。
沈观灯正往白皮书上烫金,烛火映得她魂体半透明,连袖中露出的《水域香火收支录》字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七条罪名?”她指尖按在“擅改神职”四个字上,嘴角反而勾出笑来,“崔明府急了。”
“急什么?他要拿你下狱!”陆知微抓起案上的信愿牌就要往怀里塞,却被她按住手腕。
沈观灯抽走他手里的铜牌,指腹摩挲着“心诚则应”的刻痕:“他怕的不是我犯规,是我把香火的账算得太明白。”她将三册白皮书推到他面前,封皮上“幽冥司q3运营白皮书”的烫金大字还带着蜡油的温热,“去把小豆倌找来,让他把新编的顺口溜再练十遍——数据不说谎,香火会投票。”
陆知微盯着她眼底跳动的幽蓝光焰,突然想起前日在双神亭,她也是这样站在高台上,把龙宫的贪墨账撕得粉碎。
那时她的魂体还像团散不开的雾,如今却凝得能看清眼尾的细纹:“你早料到会有这一出?”
“从把《香火监督团章程》贴到城隍庙影壁那天就料到了。”沈观灯将白皮书收进檀木匣,匣底压着张谢无歧亲笔批的“都察院备案回执”,朱砂印泥的香气混着冥河的湿冷钻进鼻腔,“崔明府守着老规矩吃了百年香火,我偏要把他的‘神权’拆成算盘珠子——他不疼,百姓怎么醒?”
阴堂的门在沈观灯脚下发出“吱呀”一声。
殿内烛火被穿堂风卷得东倒西歪,崔明府的金身端坐在正中央,鎏金法袍上的云纹本该威严,此刻却被烛影晃得像团乱麻。
左右列着的土地公攥着朝笏直抖,山魈的尖牙咬得咯咯响,连最沉稳的老庙祝都在偷瞄她怀里的檀木匣。
“沈观灯!”崔明府的玉笏拍在案上,震得供桌上的长明灯泼出半盏油,“你聚鬼成党,僭越立司——”
“明府。”沈观灯打断他,将檀木匣推到案前,“属下幽冥司创始人沈观灯,应召述职。”
“属下?”崔明府的脸白得像被抽干了血,“你不过是缕野魂,也配称‘属下’?”
“回明府。”沈观灯从袖中抽出那张备案回执,在烛火上晃了晃,“第十道敕令说‘凡有香火之源,皆可登记备案’。我虽无敕封,却向都察院递了执业申请——谢帝君的朱批,您要看看吗?”
殿中霎时炸开一片抽气声。
土地公的朝笏“当啷”掉在地上,老庙祝的胡子抖成了乱草,连崔明府身后的判官都伸长脖子去看那张回执。
沈观灯望着他青一阵白一阵的脸,想起前世在公关部和甲方battle时,对方发现合同漏洞时也是这副表情——她要的就是这个,要让所有神鬼都知道,香火的规矩,不是他崔明府一个人能定的。
“妖言惑众!”崔明府拍案而起,法袍上的金线蹭掉一块,“护河童子乃水祟所化,岂能为人庇佑?”
沈观灯转身看向殿角,那里供着尊落满灰的河神泥像。
她抬手轻唤:“溺叔。”
三声青铜钟响撞破殿内的死寂。
雾气从泥像底座的缝隙里涌出来,裹着股淡淡的芦苇香。
当那浑身湿漉漉的少年从雾里走出来时,卖豆腐的王婶突然哭出了声——她上个月溺亡的小儿子,走时手里攥的就是这样一根芦苇。
“童子爷……”王婶踉跄着扑过去,“我儿走时……可曾喊娘?”
溺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芦苇,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青石板上,“他抓着我的芦苇,说‘告诉娘,我不冷’。”
殿中霎时响起抽噎声。
有个老妇人突然跪下来,额头磕得石板响:“我家老头子走时,说胸口疼……”
“他说想再吃碗您煮的热汤面。”溺叔的声音轻得像片云,却让老妇人的哭声冲破了殿顶的飞檐。
崔明府的驱邪印“砰”地砸在他身上,金光却像打进了水里,只激起一圈涟漪。
青蚨娘的青铜算册“啪”地合上,她望着溺叔身周若隐若现的金光,喉结动了动——那是信民愿力凝成的护罩,比任何法印都结实。
“临时执业牒。”崔明府将牒文拍在案上时,玉笏上的裂痕又深了一道,“期限三月。”
沈观灯接过牒文,指尖触到牒底的朱砂印,凉得像块冰。
她弯腰叩首时,忽然贴近崔明府耳畔:“下次述职,我带KpI报表来——包括明府的‘群众满意度’和‘投诉率’。”
殿外惊雷炸响。
沈观灯转身时,袍角扫过供桌,碰倒了崔明府的茶盏。
深褐色的茶水在案上洇开,像极了他香火簿上逐年下跌的红章。
青蚨娘望着她的背影,悄悄将袖中那本《香火折耗异常记录》攥得更紧——上头记着近十年城隍庙香火被截留的数目,够让崔明府的金身再裂三道缝。
幽冥司旧庙的檐角铜铃在深夜里突然连响三声。
陆知微从账本堆里抬起头,烛火映得他眼底发亮。
沈观灯推开庙门时,怀里的檀木匣还沾着阴堂的寒气,却被她捂得温热。
她望着檐角晃动的铜铃,嘴角勾出笑来——那是“高危访客”的信号。
“谁来了?”陆知微握紧了案上的信愿牌。
沈观灯没说话。
她望着还愿墙方向,那里的草编灯笼在风里摇晃,像无数双期待的眼睛。
海底深处,那道斩断黑香的金线又颤了颤,谢无歧的声音混着风声钻进她耳中:“让她再往前一步……我要看,这盏灯能把多深的黑暗照穿。”
铜铃声未落,庙外传来脚步声。
沈观灯摸出袖中的白皮书,封皮上的烫金大字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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