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敕令如骤雨,顷刻间打湿了三界森严的屋檐。
往日里高高在上、享受万家供奉的城隍土地们,头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场突如其来的“香火合规审查”,矛头直指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信众与传说。
一时间,各地神祠庙宇风声鹤唳,纷纷关门自查,严禁任何未经报备的“显灵”与“托梦”,生怕被扣上一顶“违规营销,操纵信仰”的大帽。
这股自上而下的恐慌,却为阴间某个角落里刚刚萌芽的野心,清出了一片绝佳的真空地带。
“乱世,才好摸鱼。”沈观灯的魂影立于忘川渡口,望着阳间那些骤然黯淡下去的神道金光,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正神们为了自保而收敛爪牙,这恰恰是她这种“地下作坊”野蛮生长的最佳时机。
她转身看向身后那个满脸谄媚的鬼影:“判尾儿。”
“在,在呢!沈老板有何吩咐?”贪杯鬼差判尾儿点头哈腰,自打沈观灯搭上都察院那条线,他在她面前就再也直不起腰杆了。
“我要你,去翻遍阴司法库里近三十年的‘无主冤魂录’。”沈观灯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要找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妖。条件有三:第一,出身不凡,曾有高光时刻,如今跌落尘埃,越惨越好;第二,须有冤屈,且这冤屈与情爱纠葛相关;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她顿了顿,魂体飘到判尾儿面前,一字一句道:“要长得好看。那种看一眼,就让人心甘情愿为他掬一把同情泪的好看。”
判尾尔闻言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我懂”的猥琐笑容:“老板这是要……找个俏郎君?”
沈观灯没理会他的胡思乱想,只淡淡道:“找到符合条件的,我许你半月醉生梦死的酬劳。”
重赏之下,鬼差的效率高得惊人。
不过两日,一份卷宗便送到了沈观灯的石屋。
“萧望舒。北岭狐族旁支少主,年少时曾以一手青火术惊艳同辈。因拒婚黑山老姥的义女,被老姥亲手废去百年道行,打断狐尾,逐出族群。如今……寄身在阳间兰若县郊外的一座破庙里,靠为人抄写佛经换取几文钱,苟延残喘。”
卷宗下附了一张水镜术映出的残影: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男子,正伏在破烂的供桌上奋笔疾书。
他瘦得几乎脱了相,侧脸轮廓却依旧清隽如画,只是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孤冷与绝望。
执笔的手指修长干净,却因气力不济而微微颤抖。
就是他了。
沈观灯心中冷笑。
长得一副话本里多情剑客薄命书生的模样,身世凄惨,气质破碎,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完美“艺人”。
她并未急着现身,而是先找到了那个守在渡口的瘸腿说书鬼阿骨。
“阿骨,给你个活儿。”她抛过去一小团凝实的香火念力,“去兰若县的几家茶馆,给我散布一个故事。”
阿骨接住那团精纯的念力,颓废的”
“就说,城郊破庙里,夜夜有个白衣书生焚香抄经。他不吃饭,不喝水,只在午夜时分饮三口清晨的露水。有人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他在等一个人转世归来。”沈观灯的语调平淡,却精准地抓住了凡人最爱听的几个要素:神秘、痴情、非人。
几天后,兰若县的街头巷尾便开始流传这则奇闻。
起初百姓们半信半疑,权当一则鬼怪笑谈。
但很快,就有上山砍柴的樵夫言之凿凿,声称亲眼看见破庙里白衣人影一闪而过,满室经文自发翻动。
更有邻村的老妪逢人便说,她梦见一位白衣公子托梦告知:“吾乃前世负了她情债的痴心郎君,今生在此苦修,只为还债。”
星星点点的香火,如萤火虫般,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向那座破败的古庙。
虽然微弱,却异常稳定。
沈观灯知道,第一步的“市场预热”已经完成。
她立刻召来了被她半强迫收编的“签约编剧”墨砚生。
“喏,你的新活儿。”她将一张纸甩到墨砚生面前,上面是她用现代营销逻辑写下的三页《痴情书生行为准则》。
“你要写他的故事,但绝不能让他开口说一句情话——沉默,最是撩人。”
“他的诗要断肠,他的行为要凄美,他抄的经文要是为亡妻祈福。所有故事的核心,都必须指向一句话:他等的人,还没来。”
墨砚生本是个自负的落第书生,对沈观灯这套“装神弄鬼”的把戏嗤之以鼻,认为她不过是个妄图操控文运的野鬼。
沈观灯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在当夜,引着他的魂魄来到了破庙外。
风雪漫天,破庙的窗户纸早已烂穿。
他们亲眼看到,萧望舒颤抖着手,将刚刚抄好的一卷经文投入火盆,火光映着他惨白的脸,口中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她不信我……她终究是不信我……”
可即便如此,他烧完稿子,依旧重新铺开一张纸,再次蘸墨,于风雪中断续落笔。
那一瞬间的决绝与脆弱,狠狠撞击了墨砚生的心。
作为一个文人,他瞬间共情了那种不被理解、怀才不遇的极致痛苦。
他回去后,一夜未眠,提笔写下了《望舒传·卷一:斜阳不见故人归》。
文中,他虚构了一个名为“柳眠娘”的盲女,幼时落水被萧望舒所救,却误以为恩人是他人。
她每日为破庙送上一盏清茶,两人隔着门板说话,一个清冷,一个温婉,“相识而不知相恋”。
故事的最后,柳眠娘病故,萧望舒才知真相,从此画地为牢,在庙中苦等她转世。
这篇故事,没有直接传播,而是被沈观灯用念力混入了一位游方道士超度亡魂时诵念的经文里。
那晚,兰若县及周边数个村镇,竟有上百人同时做了一个梦——梦中,白衣书生萧望舒立于奈何桥头,手执一盏写着“眠娘”的旧灯笼,任凭风雪吹打,不肯离去。
“显灵了!”
百姓们瞬间沸腾!
梦境的真实感远胜于传说。
三日之内,涌向破庙的香火暴涨百倍,竟隐隐达到了“乡镇级”的门槛!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香火盛宴,也惊动了此地的旧日霸主。
北山狼妖头目,正是当年追随黑山老姥废掉萧望舒的帮凶之一。
他感知到这股陌生的香火之力,怒极反笑:“一个被拔了牙的废物野狐,也配在老子的地盘上享用香火?”
当夜,月黑风高,狼妖率领一众小妖直扑破庙,妖气冲天,誓要将这只敢抢食的狐狸剜心掏肺,献祭给黑山老姥!
萧望舒被惊醒,面对凶神恶煞的狼群,眼中满是绝望。
他法力尽失,如今连一个最弱的小妖都打不过!
然而,他不知道,这场危机,早已在沈观灯的算计之中。
就在狼妖来袭的前一个时辰,沈观灯已经让墨砚生将《望舒传》刻印千册,分发给了阴阳两界所有的说书人、脚夫、货郎,并暗中许诺:“今夜,谁能将这个故事说得最动人,引来的香火,我幽冥司反哺三成给你们!”
利益驱动之下,那一夜,阳间的酒楼茶肆,阴间的鬼市渡口,无数个角落里,同时响起了悲怆的说书声:
“诸位可知?那兰若破庙中苦等亡妻的痴情书生,今夜,便要被恶妖所害,魂飞魄散了啊!”
“可怜那盏为柳眠娘点的灯,今夜之后,就要灭了……”
万千听众,无论人鬼,瞬间共情!
他们为这凄美的爱情扼腕,为这即将到来的悲剧愤怒。
无数人下意识地在家中燃起一炷香,或在心中默默祷祝:“神佛保佑,让那痴心人渡过此劫吧!”
刹那间,天地变色!
成千上万道微弱的念力汇聚成一股磅礴的洪流,撕裂夜空,如天河倒灌般精准地涌入萧望舒的魂体!
他的魂光瞬间暴涨,由黯淡的残烛化为炽烈的骄阳!
枯瘦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苍白的手指上长出利可断金的银色妖爪!
“吼——!”
一声压抑了百年的怒吼响彻山林。
萧望舒眼中滚落两行血泪,他猛然抬头,迎着扑来的狼妖头目,抬手一爪挥出!
嗤啦!
狼妖头目的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愕。
“我不是废物!”萧望舒嘶吼着,周身香火之力化作万千青色火焰,将所有小妖焚烧殆尽。
经此一役,香火如决堤江水,彻底稳固,萧望舒正式迈入“乡镇级”妖鬼行列!
战后,破庙狼藉。
沈观灯的魂影悄然立于庙檐之上,望着远处因萧望舒而袅袅升腾的、汇聚成云的信仰之光,淡淡道:“第一单,成了。”
她取出一枚新炼的骨符,轻轻嵌入“幽冥司”的招牌之下。
“神明事业部”这一行字下,浮现出第二行小字:“人间代言体系启动”。
与此同时,庙前的雪地里,墨砚生痴痴地跪倒在地。
他手中的话本被夜风吹开,首页之上,竟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朱砂写就的小字:“作者:幽冥司特聘执笔·墨氏。”
他怔住了,伸手触摸那行字,只觉一股温润之气顺着指尖涌入四肢百骸。
他抬头望天,恍惚间,感觉自己那停滞已久的文运,似乎……微微松动了。
而在万里之外的冥府都察院,谢无歧翻开了一份由判尾儿匿名呈报的文书。
上面没有繁琐的案情陈述,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你默许我炒你的热搜,我便替你养出一个‘能说话的清流’来制衡旧神。”
他修长的指尖在案角轻轻叩击,发出极富韵律的轻响。
良久,他拿起案头那杯始终未饮尽的阳间烈烧,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将杯中酒尽数倾倒于地。
酒液渗入冥土,无声无息。
他望着兰若县的方向,那里的香火之光虽盛,却如一盏被框在院墙里的灯笼,光芒明亮,却终究照不远。
故事,是最好的武器,却也是最坚固的牢笼。
这个柳眠娘的故事,能让萧望舒在兰若县封神,却也可能让他永远走不出这座小小的县城。
而沈观灯的野心,又岂会止步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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