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三那场撕心裂肺的痛哭,仿佛把广场上最后一丝虚假的甜腻都冲刷干净了。之后的日子,烈阳酒馆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不是安宁,而是某种东西被彻底打碎后,碎片尚未清理干净的、带着锋利边缘的寂静。
奥蕾莉亚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这一次,不再是那种带着委屈或试探意味的回避。她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连食物都只允许放在门口。更令人不安的是,江小鱼能感觉到她房间内原本充盈的、属于魅魔的独特魔力场正在迅速减弱、消散。
通过一些隐秘的观察手段,他们发现奥蕾莉亚在亲手拆解房间里的一切。不是破坏,而是近乎仪式的剥离——那些她曾亲手绘制的、用来点缀房间或增强私密性的美丽魔纹,被她用指尖一点一点抹去光华,还原成最普通的墙壁或木料。她甚至遣散了蜜儿,让那朵由她情绪和酒雾凝聚而成的小花妖,重新化作一缕淡紫色的雾气,消散在圣酿殿常年弥漫的酒香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这是在……自我放逐?”老莫看着探测水晶里反馈的、日渐衰弱的魔力读数,挠着他那没剩几根头发的脑门,“还是打算把自己‘格式化’了?”
江小鱼没有强行闯进去,也没有送信安慰。他只是让老莫在圣酿殿外,正对着奥蕾莉亚房间窗户的庭院里,悄悄架设了一面特殊的“情绪共鸣镜”。这镜子不会窥探隐私,只会被动接收并具象化强烈外溢的情绪波动,形成模糊的画面或声音片段。
镜中浮现的景象,让偶然看到的老莫都沉默了。
大多数时候是一片空白,显示主人心如死水。但偶尔,会有极其强烈的情绪爆发——通常是深夜。镜面会模糊地映出一个身影,孤独地蜷缩在角落,反复呢喃着破碎的句子:
“看不见我……”
“走过来了……又走过去了……”
“石像……挺好的……不会痛……”
伴随着这些低语,镜子会短暂地显示出一幅令人心碎的画面:奥蕾莉亚自己变成了一尊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石像,矗立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路上。而江小鱼的身影一次次从石像面前走过,谈笑风生,目光却从未有片刻为她停留。石像内部,是无尽的黑暗与寂静。
“这……”老莫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天傍晚,老兑抱着他的古铜听酒器,慢悠悠地路过庭院,打算去地窖“听”几桶新到的麦酒。他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那面微微发光的情绪共鸣镜,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侧着耳朵,仿佛在倾听什么,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啧……”老兑咂了咂嘴,摇摇头,“这‘酒’……酸得发苦啊。不是酿坏的酸,是那种……甜到尽头,甜得自己都受不了了,才肯哭出来的那种酸苦。唉……”
他叹着气,蹒跚着走开了,留下老莫对着镜子若有所思。
几天后,江小鱼做出了决定。他召集了酒馆的核心成员和一些有代表性的居民,在广场上公开宣布,将进行最后一次特殊的酿造。
“这次要酿的,是【心痂溶剂】。”江小鱼的声音清晰平静,“不是毒药,也不是迷幻剂。它是一种极其稀有、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酒品,作用只有一个——剥离过度的、已经变成心灵枷锁的执念。”
人群一阵骚动。经历过【欢愉蜜酿】和【焰心玫瑰】,大家对领主酿造的“特殊酒品”已经有了足够的敬畏和……警惕。
“酿造这种酒,”江小鱼继续道,“需要一个特殊的‘媒介’——一个自愿的、深陷情感困局无法自拔的人,以其最真实的情感为引。”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角落里——崔三坐在那里,头上还缠着纱布,眼神虽然不再疯狂,却依旧空洞麻木。大家都觉得,领主肯定是要用他来“净化”了,这既是对他的治疗,也是一种……惩戒?
然而,江小鱼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没有走向崔三,而是转身,走向了酒馆主楼的方向。片刻后,他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是奥蕾莉亚。
她比之前更加憔悴,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原本光彩照人的长发也显得有些枯槁,简单地披散着。她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素色衣裙,赤着脚,低着头,仿佛一个走向审判的囚徒。她不敢看任何人,只是机械地跟在江小鱼身后。
江小鱼带着她,一步步走上高台。然后,他转过身,面对下方无数道惊疑、困惑、甚至隐含不满的目光,朗声开口,声音传遍寂静的广场:
“她,奥蕾莉亚,不是躲在暗处编织阴谋的野心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也不是需要被贴上标签、小心隔离的危险品。”
他侧身,看向身边微微发抖的奥蕾莉亚,声音放缓,却更加坚定:
“她只是一个……明明自己怕得要命,怕被抛弃,怕再次受伤,怕得甚至想用最错误的方式抓住一切……却依然愿意,在废墟之上,为我点燃那朵【焰心玫瑰】的人。”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响。
奥蕾莉亚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小鱼的侧脸,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江小鱼没有看她,只是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对老莫点了点头。
酿造【心痂溶剂】的仪式开始了。这一次,没有复杂的符文阵列,没有炫目的能量光流,只有一尊朴素的石臼,里面盛放着清澈如泉水的基酒。
江小鱼首先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一把银质小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掌心划了一道。鲜血涌出,滴落在基酒中,晕开一抹刺目的红。
“我注入的,”他平静地说,仿佛割伤的不是自己的手,“是‘恐惧’。恐惧她有一天真的心灰意冷,无声无息地消失,让我再也找不到。恐惧我拼尽全力,也给不了她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那种、踏实的、不会被夺走的安全感。”
奥蕾莉亚怔怔地看着他流血的掌心,又看看他平静的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下一秒,她突然抢过那把还沾着江小鱼鲜血的小刀,学着样子,在自己掌心也狠狠划了一下!深紫色的、带着微微荧光的血液滴落,与江小鱼鲜红的血在酒液中交汇。
“那我注入的,”她咬牙,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是‘羞耻’!羞耻我竟然……竟然想用魔法、用契约、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去绑住一个……一个真心实意待我,给了我容身之所,甚至愿意把脆弱摊开给我看的人!羞耻我把爱,变成了那么丑陋的东西!”
两股血液在酒液中迅速交融、旋转。原本清澈的酒液开始变得浑浊,颜色不断变幻,最终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灰紫色。更奇异的是,酒液表面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微的、闪烁的画面碎片,如同破碎的镜面映照出往昔——
奥蕾莉亚无数次重生中遭遇的背叛与死亡,那些冰冷的刀剑、灼热的火焰、恶毒的诅咒……
江小鱼在面对她时,那些下意识的回避、权衡利弊的犹豫、未曾说出口的担忧与保留……
两人之间,所有那些在争吵、试探、温柔或沉默中,错过的“别走”、“留下来”、“相信我”……
画面流转,心绪翻腾。整个广场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被这直击灵魂的情感具象所震撼。
一直闭目“听酒”的老兑,此刻缓缓睁开了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脸颊滑落。
“三百年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老头子我听了三百年的酒……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声音。”
他指向那瓮混沌的酒液,颤声道:
“那不是酿造……那是两个血淋淋的伤疤,挨在一起,笨拙地、轻轻地……在互相舔舐啊。”
随着老兑的话语,酒液中那些破碎的画面开始慢慢溶解、消散。浑浊的颜色逐渐沉淀,灰紫色褪去,酒液重新变得透明起来,却比最初的泉水更加晶莹,仿佛洗涤过灵魂的泪水。
最终,所有的杂质和执念都被剥离、溶解。石臼中央,只剩下一颗约莫鸽卵大小、浑圆剔透、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晶莹酒珠,静静悬浮着,散发出柔和洁净的光晕。
【心痂溶剂】,成了。
江小鱼伸出手,那颗酒珠轻轻落入他掌心。他将其小心地一分为二,一半自己服下,另一半递给了奥蕾莉亚。
奥蕾莉亚看着那半颗纯净的酒珠,又看看江小鱼,接过,仰头吞下。
酒珠入喉的瞬间,没有味道,只有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奥蕾莉亚身体猛地一震!
她体内,那些因为常年压抑情感、扭曲欲望而自行形成的、看不见的魔力枷锁,那些让她力量躁动不安、也让她的心灵无法真正舒展的无形封印,在这股纯净力量的冲刷下,轰然断裂、消散!
深紫色的、纯粹而强大的魅魔女王本源魔力,如同决堤的江河,第一次毫无阻滞地在她的经脉中奔涌起来!但这力量不再像过去那样充满攻击性、诱惑性和不稳定的暴虐,反而变得温顺、流畅,如同月光洒落清泉,温润而明亮地流转周身。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道刚刚划开的伤口,在纯净魔力的滋养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疤痕都没有留下。掌心皮肤下,隐隐有温润的紫光流淌,那是力量,却更是……自由。
她抬起头,看向江小鱼,眼中还残留着泪光,却已清澈如洗。她轻声问,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现在……我的力量恢复了,甚至更强、更稳定……你,还怕我吗?”
江小鱼看着她眼中那份重获新生的光芒,看着她身上自然流露出的、不再需要伪装或压抑的独特魅力,缓缓摇了摇头。
“怕。”他说,然后在奥蕾莉亚眼神微暗时,紧接着道,“但我现在更怕的,是有一天,你终于觉得在这里够了,腻了,或者找到了更想去的地方……然后,像你来时一样,默默地收拾好东西,不声不响地就走开,连个让我挽留的机会都不给。”
奥蕾莉亚的眼泪终于再次落下,但这一次,是滚烫的、释然的。她扑进江小鱼怀里,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头,呜咽着,像个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孩子。
与此同时,江小鱼的视野中,系统提示如约而至:
【「共酿协议」深度进化完成!解锁全新模式——「双心共鸣」。效果:宿主可与一名完成深度情感联结的绑定英雄,共享一次「法则重构」级别权限(冷却时间缩短50%)。备注:心之所向,力之所及。】
广场上,不知是谁先带头鼓起了掌,随后掌声、欢呼声渐渐响起,虽然不如酒节那般狂热,却更加真诚、温暖。老莫擦了擦眼角,开始指挥人手准备简单的庆功酒水。塞拉菲娜抱着剑,靠在旗杆上,看着相拥的两人,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压下。
然而,就在这气氛终于转向轻松的时刻——
“嗡!!!”
江小鱼袖中,那个一直贴身收藏的、用来盛放【烬之酒壶】残灰与诡异残酒的玄晶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瓶内那原本沉寂的、灰白色的酒液残渣,再次疯狂旋转,形成一个深邃的漩涡!
漩涡中心,那张曾惊鸿一现的、古老而模糊的面孔,猛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那目光更加清晰,更加……具有穿透性,仿佛能直接看进江小鱼的灵魂深处。
一个沙哑、苍老,却带着奇异韵律的声音,直接在江小鱼脑海中炸响,不再是模糊的低语,而是清晰的质问:
“孩子……你做得不错。你教会了一团只想燃烧和毁灭的火焰……如何去拥抱,如何去温暖。”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叹息:
“可是……你还没学会……火焰,究竟为何必须燃烧?它的宿命,它的根源,它的……代价。”
话音未落——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江小鱼袖中的玄晶瓶,瓶身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纹!瓶内狂暴的漩涡和那张面孔瞬间消失,残酒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只有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证明着某种界限正在被打破。
江小鱼猛地握紧袖口,感受着瓶身碎片那冰凉的触感。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越过酒馆的屋檐,投向北方那深不可测的、仿佛隐藏着无尽黑暗的夜空。
极渊的方向。
他低声自语,只有自己能听见:
“原来……真正的考验,从来不在身边,不在如何与火焰共存……”
“而在火焰诞生的地方,在火种的……尽头。”
仿佛为了回应他心中升起的巨大警兆,烈阳酒馆上空,那口神秘的铜钟,无人敲击,却第三次,在这本应欢庆的时刻,发出了沉重而苍凉的——
第九声钟鸣。
“咚……”
余音袅袅,这一次,不再孤寂,却带着一种天地同悲般的、宏大的哀伤与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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