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深沉如墨。紫禁城的飞檐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嶙峋的脊骨。韦小宝躺在硬板床上,眼睛却睁得溜圆,盯着头顶模糊的帐幔。窗外风声呜咽,偶尔传来远处侍卫单调的梆子声,更衬得这深宫寂静得可怕。
他睡不着。
白日里在皇帝和太后面前的表演,与多隆、索额图的周旋,如同走钢丝般惊险。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可能藏着致命的破绽。海大富那老狐狸绝不会坐以待毙,西域魔教和杀手楼更如同悬顶之剑。他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四周都是想吃人的鲨鱼。
突然!
窗外极轻微地“嗒”一声响。
像是夜猫踩碎了半片枯叶。
韦小宝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呼吸屏住,手悄无声息地摸向枕下——那里藏着神龙飞刀。
没有动静。
只有风声。
但他脊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吱呀——
他房门轴极轻微地响了一下,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落地无声。
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杀手楼!
他们竟然真的摸进了大内深宫!直扑他的住处!
韦小宝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他死死攥着那枚薄片,计算着距离和角度,准备拼死一搏!
那黑影并未立刻扑上,而是静静立在门边阴影里,似乎在观察,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就在韦小宝几乎要忍不住先发制人的刹那——
窗外又是一道极轻微的破空声!
一点寒星穿透窗纸,直射那黑影后心!
不是射向韦小宝的!
那黑影仿佛背后长眼,身形诡异地一扭,险险避开,反手一点乌光射向窗外!
嗤!噗!
两声几乎重叠的闷响!
窗外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
紧接着,是衣袂带风急速远去的声响!
屋内的黑影并未追赶,只是侧耳倾听片刻,然后缓缓转过头,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再次看向床上的韦小宝。
韦小宝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将飞刀甩出——
那黑影却忽然对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指了指屋顶,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什么意思?他不是来杀我的?他是……来保护我的?刚才窗外那个才是杀手?!
韦小宝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那黑影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已如轻烟般从门缝掠出,消失不见。来得快,去得更快。
只留下韦小宝独自躺在床上,浑身冷汗淋漓,手里紧攥着飞刀,心脏砰砰狂跳,半晌回不过神。
是谁的人?皇帝派来暗中保护(监视)我的?太后的人?还是……陈近南师父安排的天地会兄弟?!
那窗外偷袭的,又是谁?杀手楼?水鬼门?!
这深宫之内,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张破床?!
这一夜,韦小宝彻底未眠。
次日,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强打精神,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在宫内“养伤”。
午后,一个小太监低头送来汤药,放下托盘时,指尖极快地在碗底蘸了一下,留下一个极淡的油渍记号——这是天地会青木堂的暗号,示意有消息传递。
韦小宝心中一动,喝完药,借口散步消食,慢悠悠踱到御花园西北角一处僻静的假山后。
左右看看无人,他迅速蹲下,摸索到第三块石砖下,果然有一个新塞入的细小纸卷。
展开纸卷,上面是陈近南亲笔的蝇头小字,内容却让韦小宝头皮发麻:
“杀手楼受重金所雇,雇主疑与宫内高位有关。西域三煞乃‘金刚门’叛徒,效命于‘白驼山庄’,寻‘碧磷玉’之心不死。海大富昨夜遭密旨申饬,禁足宫中,疑自断一臂以求自保。情势诡谲,勿轻信于人,自保为上。”
纸条末尾,还有一个极小的符号,是“洪”字的变体。
洪安通?!神龙教教主?!他也插手了?!雇主是宫内高位?太后?皇帝?还是……其他亲王?!
韦小宝手一抖,纸条险些落地。师父的消息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水比想象的更深!海大富这老乌龟竟然果断断尾求生?!
他慌忙将纸条嚼碎咽下,心中惊涛骇浪,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刚站起身,就看见一个小宫女急匆匆跑来:“小桂子公公,索额图索大人在漱芳斋那边等您,说是有要事相询。”
索额图?他主动找我?!
韦小宝心中警铃大作,但不敢不去。
漱芳斋侧殿,索额图负手而立,看着窗外一株枯梅,神色平静。见韦小宝进来,他挥退左右。
“小宝公公近日受惊了。”索额图转过身,目光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劳索大人挂心,奴才……奴才只是尽本分。”韦小宝躬身,小心翼翼。
索额图微微一笑:“本分?呵呵,如今这宫里,能尽本分的人,不多了。”他踱近两步,声音压低,“昨日夜间,宫内有宵小活动,惊扰圣驾,所幸被侍卫及时发现,格杀了一人。”
韦小宝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昨夜那声痛哼。
索额图目光落在他脸上,仿佛随口问道:“小宝公公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韦小宝后背瞬间冒出冷汗。这老狐狸在试探我!他知不知道杀手和那个神秘黑影的事?!
他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后怕:“动静?奴才……奴才昨夜吓得蒙头大睡,什么也没听见……索大人,难道……难道那些杀手又进来了?!”他声音发颤,演技逼真。
索额图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没有就好。看来是虚惊一场。皇上忧心你的安危,特让本官来看看。你且安心休养。”
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道:“海公公近日身体抱恙,闭门休养,内务府一些琐事,怕是还要你们这些机灵的下人多分担些。”
韦小宝心中雪亮!这是暗示海大富失势,让他趁机“表现”!索额图在拉拢他,或者想利用他插手内务府!
“奴才明白!定当尽心竭力,为皇上、为索大人分忧!”他赶紧表忠心。
从漱芳斋出来,韦小宝只觉得步步惊心。索额图的话看似关心,实则句句是坑!
还没等他喘口气,一个小太监又跑来:“小桂子公公,多隆多大人请您去侍卫值房一趟,说得了好酒,与您共饮。”
韦小宝头皮发麻,只得又往值房去。
值房内,多隆果然摆着一壶酒,几个小菜,但脸色却有些凝重。
“兄弟,坐!”多隆给他倒上酒,压低声音,“哥哥刚听到风声,昨夜不是虚惊一场!确实有刺客摸进来了,还死了个兄弟!伤口古怪,像是西域邪功所伤!”
韦小宝心中剧震,面上却大惊失色:“什么?!西域妖人真敢夜闯大内?!”
多隆重重一拍桌子:“他娘的!欺人太甚!兄弟你放心,哥哥已加派人手,定护你周全!只是……”他凑近些,酒气喷到韦小宝脸上,“索大人方才是否找过你?他跟你说了什么?”
韦小宝心中一凛,多隆和索额图并非铁板一块!多隆这是在打探消息,还是提醒他小心?
他故作糊涂:“索大人只是关心奴才伤势,嘱咐奴才安心养伤……”
多隆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大笑,拍拍他肩膀:“没事就好!来,喝酒!压压惊!”
这酒,喝得韦小宝如坐针毡。
傍晚,韦小宝心力交瘁地回到住处,刚推开门,一股极其淡雅的、若有若无的甜香飘入鼻端。
不是宫中的熏香。
是苏荃身上的味道!
韦小宝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关门,心脏狂跳。
屋内空无一人,但桌上,多了一枚小巧玲珑的、用象牙雕成的蛇形令牌。令牌下,压着一张素笺。
笺上只有一行字,字迹娟秀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气:
“子时三刻,冷宫枯井。见令如见人。逾期不候。”
落款处,画着一朵小小的、妖异的蓝色火焰。
神龙教!洪安通的信物!
他们竟然将东西直接送到了他床头?!这是何等可怕的渗透能力!
韦小宝拿起那枚冰冷的蛇形令牌,只觉得有千斤重。
皇帝,太后,海大富,索额图,多隆,杀手楼,西域魔教,现在又是神龙教主亲自召唤……
无数条线绞在一起,越收越紧,要将他勒死在漩涡中心。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混合着恐惧和极度兴奋的疯狂光芒。
他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骨节发白。
“妈的……”
“都想玩死老子……”
“那就看看……”
“谁先玩死谁!”
夜色,更浓了。
子时三刻,冷宫枯井。
那是京城传闻中,怨气最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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