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似乎永无休止。
沈家军大营如同暴风雪中一座孤岛,被漠北金狼卫的铁桶合围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中军帐内,炭火比往日烧得更旺,却依然无法驱散江临渊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由内而外的寒意。
他倚在铺着狼皮的椅中,脸色是一种近乎玉石般的苍白与透明。
唯有眼睫垂下时,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幽光,证明他仍在极度清晰地思考。
连日来,天可汗的大军除了例行的骚扰试探,并未发动预期中的猛烈攻势。
这份反常的“平静”,反而比狂风暴雨更令人心悸。
“他在等。”江临渊缓缓睁开眼,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洞悉世情的冷静。
“等我的身体彻底垮掉,等京城传来他想要的消息,等沈家军粮草耗尽,军心自行崩溃。”
他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眉宇间满是忧虑的沈怀安,以及如同影子般沉默的三千院。
“阿史那·咄苾是草原上最狡猾的雄鹰,亦是极有耐心的猎手。他不会在猎物尚有最后一搏之力时,贸然发动总攻。”
说到这里,江临渊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等下去,更不能让他如愿等到我力竭而亡的消息。”
他目光转向沈怀安,语气凝重:
“怀安,替我护法。我要……解开封脉。”
“不可!”沈怀安猛地踏前一步,虎目圆睁,“江兄!孙老和真人的话你忘了?封脉反噬,凶险无比!此刻解开,伤势必然全面爆发!”
“正因反噬凶险,才必须此刻解开。”江临渊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
“封脉之术,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时间越久,断裂时反弹之力越猛。若等到它自行崩溃,我必死无疑。”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内翻涌的气血:
“此刻主动解开,尚能凭借意志引导部分狂暴内力,虽会重伤,却未必立时毙命。更重要的是……”
“天可汗此刻最想确认的,便是我的生死。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派人潜入大营打探虚实。”
江临渊的目光扫过帐内两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解开封脉后,我会进入极度虚弱期,甚至可能昏迷。届时,怀安,你需对外严密封锁消息。”
“军中一切事务,由你全权决断。对外,只需宣称我旧伤复发,需要静养,暂不见客。”
他看向三千院:“三千院,排查内奸之事,交给你。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务必确保大营内部,铁板一块。”
沈怀安看着江临渊那决绝而疲惫的眼神,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他重重抱拳,虎目含泪:“末将……遵令!必不负江兄所托!”
当夜,沈怀安亲自守在中军帐外,帐内只留江临渊一人。
子夜时分,帐内传来一阵压抑到极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闷哼,以及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随即,一切归于死寂。
沈怀安冲入帐内时,只见江临渊已昏厥在榻上。
唇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衣襟,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脸色灰败如同金纸。
封脉解除带来的反噬,远比他预想的还要猛烈。
沈怀安强忍悲痛,立刻按照江临渊的吩咐,秘密将其转移至一处更加隐蔽的营帐。
由绝对可靠的心腹亲兵把守,并对外严格封锁消息,只言江临渊劳心过度,旧疾复发,需绝对静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紫宸殿内。
承乾帝高踞龙椅,面色阴沉地看着下方争论不休的群臣。
沈怀安那份渲染北境危局与忠勇的奏折,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千层浪。
“陛下!沈国公被俘,北境军群龙无首,如今虽有小胜,但天可汗亲征,局势危如累卵!当立即派遣援军!”
一位老臣慷慨陈词。
“不可!陛下!”慕知节立刻出列,声音沉稳,“北境战事糜烂至此,沈渊轻敌冒进,罪责难逃!此时增兵,若再败,岂非将我大周精锐尽数葬送?”
叶明远也附和道:“慕太师所言极是。那江临渊虽有些小聪明,但毕竟年轻识浅,又身负重伤,能否稳住军心尚是未知之数。不如……再等等看。”
主战派与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
退朝的钟声响起,争论依旧未有结果。
散朝后,承乾帝独独留下了慕知节与叶明远。
御书房内,香气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压抑的气氛。
“两位爱卿,今日朝堂之上,众说纷纭。北境之事,究竟该如何决断?朕,需要听听你们的实在话。”
承乾帝揉着眉心,语气中带着疲惫与焦躁。
慕知节与叶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由慕知节上前一步,躬身道:
“陛下,臣等以为,此事……拖,便是上策。”
“拖?”承乾帝抬眼看他。
“正是。”慕知节语气平和,“沈家军如今外无援兵,内无主帅,粮草被断,全靠一口气撑着。时间一长,军心必然涣散。”
“那江临渊伤势沉重,据闻已是强弩之末,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待其身死,沈家军彻底崩溃,陛下再以雷霆之势,派出心腹大将,收拾残局,既可轻松接收沈家军残部,又可借此将北境兵权收归中央。岂非一举两得?”
承乾帝眼中闪过一丝意动。
叶明远适时接口:“陛下,若真到了那一步,无非是和亲而已。以一位宗室女,换取边境数年安宁,届时陛下已收兵权,国内稳定,此乃老成谋国之策。”
承乾帝微微颔首,似乎被说动了。
慕知节又补充道,语气阴冷:
“还有一事,陛下需留意。此番王家协助沈家军,竟让漠北细作混入,终究是监管不力。臣建议,暂时查封王家所有商号,令其停业整顿。”
叶明远也道:“至于沈家军的粮食……既然最终可能要和亲,这批粮食,也就不必急着送去了。省下的粮饷,正好充实国库。”
听着二人一唱一和的“良策”,承乾帝沉吟片刻,最终缓缓点头:
“二位爱卿思虑周详,便依此议行事。慕卿,叶卿,具体事宜,由你二人斟酌办理。”
“臣,遵旨。”慕知节与叶明远躬身退下,嘴角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当承乾帝的决定传到镇国公府和王家时,引发的自然是滔天巨浪。
“昏君!佞臣!”沈怀民在书房内气得浑身发抖,“父亲生死未卜,数万将士浴血奋战,他们竟想着借此机会收回兵权,甚至不惜和亲!”
沈母泪流满面,紧紧握着沈清辞的手:“辞儿,这可如何是好?”
沈清辞面覆寒霜,眼神却冷静得可怕。
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看向兄长:“兄长,愤怒无用。陛下既已听信谗言,我们唯有自救。”
“临渊的家书和那封密信,便是我们破局的关键。慕容璟必须尽快秘密押解回京,慕家通敌的罪证必须公之于众!”
“我们要联络一切可以联络的力量,在朝堂上发声,绝不能让他们‘拖’死北境!”
她转向一旁王老太君派来的心腹管事:
“请转告老太君,沈家与王家如今是同舟共济。朝廷欲查封商号,王家可先行示弱,暗中将核心资产与渠道转入地下。”
“粮食……我们另想办法,绝不能让前线的将士饿着肚子打仗!”
王管事重重点头:“大小姐放心,老太君已有决断。王家百年基业,岂是朝廷一纸命令就能轻易扳倒?”
“粮食之事,老太君正在动用最后几条隐秘渠道,不惜代价,也会设法送去北境!”
京华之地,表面因皇帝的“拖延”决策而暂时沉寂。
暗地里,却已是暗流汹涌。
各方势力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积极布局,寻找着那一线破局的生机。
而远在北境,昏迷中的江临渊,以及苦苦支撑的沈怀安,尚不知他们寄予厚望的京城,正面临着怎样的阴谋与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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