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风卷着冰粒,抽打在沈家军大营的辕门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响。
中军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江临渊眉宇间凝结的寒意与那份由内而外透出的虚弱。
封脉之术带来的短暂强盛正在流逝,经脉深处的剧痛与丹田的空虚感,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反复刺探着他意志的底线。
就在这片压抑的沉寂几乎要凝固时,三千院的身影如同融化于阴影本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帐内角落。
“大帅,”三千院的声音平稳无波,“慕容璟的藏身之处已确认。天可汗大营东北三十里,黑风隘口附近的废弃戍堡。护卫约五百,皆是漠北王庭精骑。”
“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阿史那·咄苾此举,既是保护这枚棋子,亦是监视,更可能是一个针对您的诱饵。”
江临渊一直低垂审视沙盘的目光骤然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锐利如鹰隼。
“诱饵?”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他料定我伤势沉重,必会急于打破僵局,行险一搏。想借此耗尽我最后的心力。”
他缓缓站直身体,封脉之力强行支撑的骨架发出几不可闻的咯吱声。
细微的颤抖被强行压制在挺直的脊梁之下。
“然,此饵,我不得不吞。”江临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慕容璟必须掌控在我们手中,他与慕知节往来的密信,更是撬动京城死局的关键!此乃唯一良机,不容有失!”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点齐以十一为首的三十余名暗卫精锐。
同时,密令沈怀安调动两千五百骑兵,向漠北太子残部发起佯攻,吸引天可汗主力的视线。
夜色如墨,星月无光,正是潜龙出渊之时。
江临渊亲自披挂上阵,黑色劲装融入浓稠的黑暗。
他率领这支精锐小队,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嶙峋山石与枯败灌木的掩护,如同鬼魅般逼近那座废弃戍堡。
然而,天可汗对慕容璟的重视远超寻常。戍堡周围明哨暗卡林立,巡逻游骑交错往复。
就在江临渊等人潜行至堡外不足百步的乱石滩,即将发动雷霆一击的刹那——
一支原本应在更外围巡弋的百人漠北骑兵队,竟提前折返,双方在逼仄的石滩上骤然遭遇!
“有周狗!杀——!”漠北人粗犷的嘶吼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刹那间,戍堡内外警钟长鸣!箭矢如同密集的飞蝗倾泻而下!
更多的漠北骑兵蜂拥而出,试图将这支小队彻底吞噬。
“执行第二预案!十一,左翼突进,撕开缺口!其余人,随我直取中枢,擒拿目标!”
江临渊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依旧冷静得可怕。
他手中长剑“铮”然出鞘,剑光在黑暗中划出数道冰冷的匹练。
封脉之力催谷下的内力疯狂运转,让他短时间内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
剑势如狂风暴雨,所向披靡,硬生生在重重敌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但漠北人悍勇异常,人数占据绝对优势,战斗瞬间陷入惨烈的胶着。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戍堡内部,慕容璟所在的石砌院落,异变陡生!
一名一直跟在慕容璟身边、沉默寡言的慕家“护卫”头领,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
他猛地拔出腰间短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刺穿了身旁两名正准备护送慕容璟的亲信心腹!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随即,他反手一掌,精准地切在愕然回头的慕容璟后颈之上。
慕容璟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软倒在地,昏迷不醒。
这名“护卫”头领迅速蹲下身,在慕容璟贴身内袋中摸索,掏出了一封以特殊火漆密封的信函。
他看也不看,立刻将其塞入自己特制的皮甲夹层。
此人,代号“影鳞”,乃是江临渊早在离京之前,就通过三千院与南宫凤仪早年布下的隐秘网络,耗费数年心血,才成功安插到慕容璟身边的暗棋!
平日低调隐忍,不显山露水,只为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发出致命一击。
他扛起昏迷的慕容璟,趁着外面杀声震天、院内剩余护卫大多被吸引到前院的绝佳空隙,按照早已烂熟于心的撤退路线,翻过后院矮墙,向着预定接应点疾驰而去。
外围,正与漠北援军激烈厮杀的江临渊,眼角余光瞥见堡内预定方位升起的绿色信号火光,心中巨石瞬间落地。
“得手了!撤!”他长剑荡开身前数名敌军,声音带着内力,清晰地传入每一名暗卫耳中。
暗卫们闻令,阵型立变,由凶悍的突击转为严密且战且退的防御圆阵,凭借着高超的武艺和默契配合,杀出一条血路,快速撤离。
当漠北万夫长亲自率领大批援军赶到时,留给他们的,只有满地狼藉的尸体、一座混乱不堪的戍堡,以及那个被打晕后刻意留在原地的慕容璟。
消息传回天可汗金帐,阿史那·咄苾摩挲着指间的狼头戒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沉难测的算计。
“果然还是让他得手了……不惜拖着那样的身体,行此雷霆一击。”他低沉的声音在金帐内回荡。
“擒慕容璟,夺信件,是想在京城掀起风浪,逼那位优柔寡断的周人皇帝表态?”
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语气重新变得笃定而睥睨:
“即便承乾帝迫于压力,象征性地派些援兵,又如何?沈渊在本王手中,北境军魂已失。”
“更何况……那江临渊经此一役,怕是已真正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传令下去,围困不变,继续施压。”
沈家军大营。
江临渊归来时,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灰。
他几乎是靠着十一的支撑才勉强走下马背,剧烈的咳嗽不断冲击着他的胸腔,每一次都带出暗色的血沫。
但他手中紧握的那封从“影鳞”处接过的、带着慕知节独特火漆印的信件,以及确认慕容璟已被成功“擒获”的消息,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所有知情者的心中。
“怀安,”江临渊强忍着喉头不断上涌的腥甜,将密信抄本递给沈怀安,声音沙哑,“立刻……以你的名义,草拟奏折,六百里加急,直送御前!”
他喘息了几下,才继续清晰地说道:
“奏折中,只提两件事:其一,沈国公不幸中伏,身陷敌手;其二,我军浴血奋战,连破敌军,已引得天可汗亲率主力南下,北境战局已至决定国运之关键时刻!”
“言辞务必恳切激昂,但……暂不必提及慕容璟之事,更不可提及其与漠北勾结细节。”
沈怀安虎目含泪,重重抱拳:“末将明白!定让陛下知晓我北境将士之忠勇与眼前之危局!”
江临渊又取过一张素笺,提笔蘸墨,手腕虽微颤,字迹却依旧力透纸背。
他快速写就一封家书,仔细封入信封,盖上私印。
“这封家书,”他将信递给沈怀安,眼神凝重,“连同密信抄本,你需挑选绝对可靠之心腹,秘密送往京城镇国公府,亲自交到清辞或怀民手中。”
“信中我已说明慕容璟被漠北‘擒获’之经过,以及我等掌握慕家通敌铁证之事。让他们务必在合适的时机,将此惊天隐秘公之于众!”
沈怀安双手接过那重于千钧的信件,声音哽咽:“江兄……你放心!我就算拼了性命,也定将消息送到!”
当装载着奏折的快马,以及那封藏着雷霆万钧之力的密信家书,分作两路,冲破北境的凛冽风雪,向着京城疾驰而去时——
一场注定要撼动大周朝堂根基的风暴,已在暗流中汹涌澎湃。
数日后,京城。
镇国公府内,沈清辞接到了那封由心腹家人拼死送来的北境家书。
当她展开信笺,看到那熟悉却明显虚浮的字迹,读及父亲被俘的揪心,北境将士的浴血,以及江临渊字里行间透出的沉重与决绝……
再到最后揭露的慕家通敌、慕容璟落网之惊天内幕时——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紧了信纸,指节泛白,清澈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了冰冷刺骨、足以焚尽一切的复仇火焰。
几乎与此同时,沈怀安那份渲染着悲壮与忠诚、凸显北境危急存亡的奏折,也跨越千山万水,被快马送抵禁宫,重重地放在了承乾帝的御案之上。
“沈国公被俘?!”
“沈家军竟在如此劣势下连败漠北,引得阿史那·咄苾亲征?!”
“江临渊……又是他!”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首先在帝国的权力核心圈层中轰然炸开,旋即以野火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京城官场!
承乾帝震怒?惊惧?还是权衡?
无论何种反应,都无法阻止这滔天巨浪的蔓延。
一时间,整个京城,为之哗然震荡!
无数道或惊骇、或疑虑、或暗自兴奋的目光,投向了那座沉寂许久、仿佛风雨飘摇的镇国公府,以及,那盘踞朝堂数十载、根深蒂固的慕家府邸。
风暴,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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