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风如同千万把无形的细碎冰刃,裹挟着戈壁滩上的沙尘,发出凄厉的呼啸,狠狠地刮过苍凉而贫瘠的原野。
天空是厚重压抑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随时会承载不住冰雪的重量,将整个天地都埋葬。
在这片严酷的土地上,连生命力最顽强的芨芨草也匍匐着,瑟瑟发抖。
江临渊在三千院和十一的严密护卫下,历经数日不眠不休的极限疾驰,全凭那霸道无比的封脉之术强行吊住一口真气,压制着体内随时可能爆发的伤势与剧痛。
终于在这一日的黄昏时分,如同幽灵般抵达了沈家军前线大营外围一处极为隐秘的联络点——一个废弃的、半埋入地下的烽燧堡。
几乎就在他们三人融入烽燧堡阴影的同时,远处官道方向,扬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土。
王家那支伪装得天衣无缝、规模庞大的假粮队,正浩浩荡荡、毫不遮掩地出现在了被暮色浸染的地平线上。
车队绵延近一里,代表着“希望”的旗帜在寒风中有气无力地飘荡着,一切都按照预定计划,向着大营侧翼的临时囤积点缓缓行去。
“动作倒是不慢,王家办事,确实利落。”江临渊裹紧了身上厚重的黑色大氅,强忍着喉头翻涌的腥甜。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远远扫过那支车队,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随即,他转向烽燧堡内部阴暗的通道,声音低沉沙哑:
“带我去见沈怀安。立刻。”
当江临渊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沈怀安的指挥大帐时,这位向来勇武耿直的沈家次子,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北境沙盘紧锁眉头。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警觉回头,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然而,当昏黄的烛光将来人的面容清晰映照出来时,沈怀安虎目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手中的炭笔“啪”地一声掉落在沙盘上。
“江……江临渊?!!”沈怀安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猛地拔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不可能!”
他几个大步跨到江临渊面前,目光死死钉在他异常苍白的脸上。
“京城……京城传来的所有消息……不是都说你已经……已经重伤濒死了吗?!你怎么可能……”
“消息半真半假。我若不来,北境这盘棋,只怕真要满盘皆输。”江临渊打断他,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
他没有理会沈怀安的震惊,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这座弥漫着血腥与绝望气息的军帐。
“这里情况到底如何?军中现在……”
沈怀安猛地一挥手,脸上往日跳脱的神情早已被惨败和父亲被俘的巨变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沉稳、狠厉与刻骨痛楚的坚毅。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放心!父亲……国公爷出事之后,我和几位老叔伯,第一时间就将全军上下筛了三遍!”
他眼中迸射出狼一般凶狠的光芒:
“那个叛徒陈骞,是慕家耗费了十几年心血才塞进来的!除了他和几个被收买的中层军官已经被我们秘密处决之外,国公爷的那些核心老兄弟,都是干净的,绝对可靠!”
他顿了顿,虎目中刻骨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
“国公爷他就是收到陈骞那狗贼的假情报,才执意亲自去救援!结果一头扎进了漠北的三层埋伏!陈骞趁机断了我们的后路和粮道!这个王八蛋!”
江临渊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眸子深处,有冰冷的厉芒在流转。
原来如此!慕家的算计果然阴毒!
他们不仅利用叛徒引沈国公入彀,还想借机清除北境军内部的“不稳定因素”。
“也就是说,目前北境军主力尚存,指挥骨架犹在,核心骨干并未被大规模渗透,只是被切断了补给线?”江临渊迅速抓住最关键的信息。
沈怀安重重地点头:“没错!活下来的兄弟们心里都憋着一股火!只要粮草能跟上,我们随时可以发动反击!”
江临渊听到这里,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
北境的情况,比他预想中最坏的结果要好上太多。
他的目光再次穿透岩洞的望口,落在那支刚刚抵达的“粮队”上。
看着那些“民夫”和“护卫”们忙碌着搬运“粮草”,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给那位志得意满的天可汗,送上一份精心准备的‘大礼’。”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漠北王庭那顶巨大而奢华的金帐之内。
身形魁梧如山的天可汗阿史那·咄苾,正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中一枚羊脂白玉杯。
一名心腹侍卫长躬身跪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禀报着刚刚收到的密信核心内容——江临渊重伤濒死,沈家内部混乱……
“江临渊……那个坏了我好几次好事的年轻人,真的快死了?”阿史那·咄苾浓密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声音如同夏日闷雷。
他对那个曾在慈云寺展现出惊人实力的年轻人印象深刻,甚至心存忌惮。
巴特尔传回的消息,与慕家、叶相那边透露的风声基本吻合。
但他生性多疑,总觉得此事顺利得有些过头。
“大汗,多方交叉验证,消息来源可靠,江临渊重伤濒死的可能性……极高。”心腹侍卫长头垂得更低,言辞谨慎。
阿史那·咄苾沉吟片刻,指节粗大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白玉杯壁,眼中精光闪烁。
最终,他沉声下令:
“传令给前线督战的太子,让他按原定计划行事,准备劫掠沈家军这批最后的粮草,但不可大意轻敌,务必加倍小心!”
他终究还是对那个名叫江临渊的年轻人存了一份挥之不去的警惕,或者说,是对中原人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心存忌惮。
然而,此刻正亲自率领着数万漠北最精锐王庭铁骑的漠北太子,接到父汗传来的提醒命令时,却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随手将那封羊皮纸扔给了身旁的副将。
“父汗也太过谨慎了!年纪大了,难免瞻前顾后!”
太子年轻而充满野性的脸上写满了傲然与轻蔑:
“那江临渊就算命大没死,也绝对是个半废之人了,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沈渊老儿被抓,沈家军粮草将尽,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他望着远处沈家军大营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寂的灯火,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与胜券在握的笑容。
“等他们的粮草全部入库,守卫最松懈的后半夜,就是我们出击之时!一举劫了这批救命粮草,沈家军必然不战自溃!”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携大胜之威凯旋王庭的辉煌景象,嘴角的笑容愈发张扬得意。
是夜,月黑风高,浓厚的乌云吞噬了最后一丝星光。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发出凄厉的呜咽,正是杀人放火、偷袭劫营的最佳时机。
王家那支庞大的“粮队”已然全部进入了指定的围场。
一辆辆满载的粮车堆积如山,被厚厚的油布苫盖得严严实实。
仅有少数几十个看上去疲惫不堪的“护卫”在周围象征性地巡逻。
围场内的灯火极其稀疏昏暗,仿佛所有人都已沉浸在抵达安全区的松懈与疲惫之中。
而在远处那片漆黑如墨、死寂无声的丘陵阴影之下,无数双如同荒漠饿狼般闪烁着幽绿凶光的眼睛,正死死地、贪婪地聚焦在那片看似毫不设防的围场。
无数把饱饮过鲜血的锋利弯刀在绝对的黑暗中悄然出鞘,凝聚成一片冰冷的死亡之网。
漠北太子缓缓抽出自己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华丽弯刀,冰凉的刀身贴在他因兴奋而有些发烫的脸颊上。
他舔了舔被寒风冻得干裂的嘴唇,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而亢奋地搏动。
他缓缓举起了凝聚着数万铁骑意志的右手,眼中充满了对鲜血、胜利与功勋的志在必得的凶光。
猎物已入笼,诱饵已散发香气。
只待他手臂挥下,便可收网,享受这顿期待已久的饕餮盛宴。
他却丝毫不知,自己那如同鹰隼般牢牢盯上的,并非足以让沈家军起死回生的救命粮草。
而是一个由那位他以为早已不足为虑的“将死之人”,精心为他、也为整个志得意满的漠北大军准备的——
足以焚尽一切的烈焰葬场!
喜欢清辞临渊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清辞临渊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