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龙城。
这里的风,与京城裹挟着香风与权势味道的暖风截然不同。
它们从极北的冰原呼啸而来,卷着粗糙的沙砾和刺骨的寒意。
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刻刀,日夜不休地打磨着这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
龙城中央。
那座远超周遭、以巨石和硬木垒砌、覆以金顶的巍峨王庭…
在灰暗天光下沉默矗立,如同匍匐的巨兽。
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这已非游牧部落的临时王帐…
而是一座象征着绝对权力与征服的宫殿。
王庭深处,暖玉铺地,兽炉生香。
宝座之上,端坐着的…
是统一了漠北八部七十二旗,被尊为“天可汗”的颉利可汗——
阿史那·咄苾。
他年近六旬,鬓角已染霜华。
但身躯依旧挺拔如苍松…
面容如同被风沙打磨过的岩石,沟壑纵横。
每一道纹路仿佛都刻着曾经的征伐与荣耀。
那双深陷的眼眸…
沉淀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属于真正王者的威严与沧桑。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柄镶嵌着硕大狼头宝石的黄金匕首。
那是他统一漠北时,用敌酋头骨饮血盟誓的权杖。
“可汗,”下首一位身着萨满华服、气息幽深的老者…
大萨满兀立海,声音如同枯叶摩擦:
“南边的鹰隼传回了消息。”
“大周皇帝,拒绝了我们的‘请求’。”
阿史那·咄苾摩挲匕首的手指微微一顿。
眼中并无意外,只有一丝冰冷的讥诮缓缓漾开:
“南宫旭……那个躲在女人和权臣阴影里的懦夫…”
“他当然不敢答应。”
“他怕一旦示弱,他脚下那并不稳固的宝座,就会瞬间崩塌。”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
在大殿中回荡,勾起在场所有核心首领和长老们尘封的记忆。
二十年前。
正是宝座上这位天可汗,意气风发,厉兵秣马,意图挥师南下,饮马黄河。
然而,他遇到了此生唯一的劲敌——
大周承启帝南宫曜。
那位皇帝,不仅用兵如神…
在阴山一场决战中将他精心布置的大军打得溃不成军…
更以其强硬的姿态,迫使他签下了城下之盟,俯首称臣。
那是阿史那·咄苾一生中最大的耻辱。
“先帝在世时,我漠北儿郎虽偶有摩擦…”
“却始终恪守盟约,不敢南下一步。”
阿史那·咄苾的声音带着复杂的情绪…
有刻骨的屈辱,也有深深的忌惮:
“因为他南宫曜,有这个资格让我们低头!”
“他的拳头,比我们漠北最硬的石头还要硬!”
他猛地将黄金匕首插在面前的矮几上!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话锋陡然变得凌厉如刀:
“可他南宫旭算什么东西?!”
“一个承父荫、无大略的守成之君!”
“也配让我漠北百万铁骑继续臣服?”
“也配享受他父亲打下的和平?!”
殿内气氛瞬间变得激昂而悲愤!
当年随天可汗征战的老将们,眼中都喷射着怒火。
“大汗说的是!”
一位满脸虬髯、身材魁梧如熊的万夫长捶打着胸膛低吼:
“南宫曜是猛虎,我们怕他!”
“南宫旭不过是只兔子!”
“跟兔子有什么信义可讲?”
“今年这场百年不遇的白灾,就是长生天给我们的机会!”
“打过去!抢回我们该有的一切!”
“对!打过去!让南人用粮食和布匹来偿还我们死去的牛羊!”
群情汹涌!
复仇的火焰与生存的渴望交织在一起。
阿史那·咄苾缓缓抬起手。
所有的喧嚣立刻平息。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大萨满兀立海身上:
“兀立海,你怎么看?”
“南宫旭拒绝了和亲,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那个沈渊,也不是易与之辈。”
兀立海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幽光闪烁:
“可汗,沈渊确是一代名将,稳守北境多年…”
“其防线如同铁桶。”
“正面强攻,即便能胜,我漠北儿郎也必将付出惨重代价。”
他话锋一转,如同毒蛇吐信:
“但大周的内部,早已不是铁板一块。”
“先帝留下的威名,正在被他那个平庸的儿子消耗。”
“而我们的‘朋友’,不是已经递来了消息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柄黄金匕首:
“有人,比我们更不希望沈渊打赢这一仗。”
“他们愿意为我们提供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情报,甚至是…通往胜利的捷径。”
“再坚固的堡垒,也怕从内部被攻破。”
阿史那·咄苾拔起匕首。
锋利的刃尖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烁着寒芒。
“南宫曜……你看到了吗?”
他低声自语,如同猛兽的低咆:
“你打下的江山,守江山的却已不是你!”
“你的时代,过去了!”
他猛地将匕首高举,豁然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王庭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声音如同滚雷,传遍整个大殿:
“传本汗命令!”
“各部精锐,即刻向阴山南麓秘密集结!”
“派出我们的‘青鹞子’(精锐哨探)…”
“盯死沈渊的每一处关隘,每一支调动兵马!”
“我们要像狼群围猎一样…”
“耐心地寻找那头老迈雄狮最松懈的时刻!”
“同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冷酷到极致的算计…
“回复我们南方的‘朋友’。”
“他们的‘好意’,本汗收下了。”
“告诉他们,想要借刀杀人,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
“本汗要的,不仅仅是沈渊大军的粮道图…”
“本汗要的,是能让他沈渊身败名裂、让大周边军彻底崩溃的…”
“致命一击!”
“是!天可汗!”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充满了嗜血的狂热与对战争的渴望。
阿史那·咄苾走下宝座。
来到王庭边缘,望着外面越来越密集的风雪…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沈渊……”
“准备好,迎接来自北方狼群的撕咬…”
“和你身后自己人的暗箭了吗?”
“这一次,没有南宫曜再为你,为这大周,撑起那片天了!”
风雪呜咽。
漠北这头被统一、磨利了爪牙的巨狼…
在隐忍了十三年后…
终于再次向着南方,露出了它冰冷而致命的獠牙。
这一次,它不仅要生存,更要复仇。
要洗刷昔日败于承启帝手下的耻辱。
要将整个大周的北境,乃至更远的地方,都置于它的铁蹄之下。
而大周内部的蛀虫,正迫不及待地为他们引路。
慕府那扇将慕夫人禁锢了数月之久的沉香木院门…
终于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
悄无声息地敞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宾客盈门道贺…
也没有喧嚣的庆祝宴席…
这份刻意的低调反而让府中的气氛更加凝重。
下人们行走时都踮着脚尖…
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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