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城西那座静谧的小院。
江临渊一如往常,在院中那片由青石板铺就的空地上练拳。他的动作看似舒缓,实则蕴含着一股内敛的劲力,腾挪转移间,衣袂飘飞,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气息绵长深远。经过几日的精心调养和自身强健体魄的恢复能力,他额上那日在镇北侯府门前叩首留下的伤口已然结痂脱落,只余下几道淡淡的粉色新肉,膝上的淤青也消散了大半,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就在他一套拳法即将收势,气息归于丹田之际,一阵熟悉的、带着几分清冽药草味的香风拂过,青鸾的身影如同燕子般轻巧地越过墙头,精准地落在院中那张磨得光滑的石凳上,依旧是那副习惯性抱臂挑眉的模样,只是今日那双灵动的眸子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看好戏的光芒。
“哟,江大公子,真是好定力,好闲情逸致啊!”她拖长了语调,声音清脆如黄鹂,目光却在江临渊周身扫来扫去,仿佛要找出点什么不同,“昨日沈府那场状元宴,啧啧,那可是好大的场面,好热闹的风光!多少青年才俊,王孙公子齐聚一堂,就为了沾沾新科状元郎的文曲星气儿呢!”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促狭,“我可是听说了,那位新入翰林院的李编修,陇西李氏的李文轩,对你那位‘未婚妻’沈小姐,可是殷勤关切得很呐!众目睽睽之下就送上了一支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簪,那眼神,啧啧,分明是起了求凰之心!怎么?你这位名正言顺的‘正牌’未婚夫,反倒连面都没露?连个贺喜的人都没派?莫不是……”她故意顿了顿,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试探,“自知身份尴尬,比不得人家李编修清贵清华、前程已定,所以躲在这小院里,暗自神伤,借练拳发泄心中郁结呢?”
江临渊缓缓收势,最后一个动作如渊渟岳峙,气息平稳得没有丝毫紊乱,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他拿起搭在旁边矮松树枝上的半旧汗巾,随意地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青鸾姑娘消息灵通,耳目遍布京城,江某佩服。”
“那是自然!”青鸾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无趣地撇撇嘴,跳下石凳,绕着他又走了半圈,不死心地继续撩拨,“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心里头就没点……不舒服?”她比划着,“沈小姐那般倾国倾城的容貌,冰雪聪明的才智,如今镇北侯府门前那场风波又被你那么一闹,反而显出了她的‘无辜’和‘坚贞’,‘污名’算是洗清了大半。眼下她大哥又是新科状元,圣眷正隆,她自身行情可是水涨船高!不知道成了京城多少世家子弟梦寐以求的联姻对象。那李文轩不过是仗着近水楼台,抢了个先,开了个头罢了。往后啊,登门探口风、试图求亲的人,怕是真要踏破国公府那镶铜钉的门槛了!你就不怕……”她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夸张的担忧,“你这费尽心机、甚至不惜自残身体才勉强保住的‘未婚夫’名头,还没捂热乎,就被人给轻而易举地撬了去?”
江临渊终于抬眸,正眼看了她一下。他的眼神清澈见底,如同山间未被污染的寒潭,没有半分青鸾想象中的失落、恼怒、嫉妒或者任何与“情伤”相关的情绪,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她口中谈论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事情。
“青鸾姑娘似乎忘了,”他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条理清晰地说道,“我与沈小姐之间,从一开始,便只是一桩各取所需的交易,一场心照不宣、演给外人看的戏码。”他走到院角那口半人高的青石水缸旁,拿起飘在水面的葫芦瓢,舀起一瓢清澈的井水,慢条斯理地冲洗着双手,水珠顺着他修长有力的指节滑落,“她需要借我这‘突如其来’的未婚夫,试探慕容璟的真心,彻底摆脱慕家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纠缠,并在必要时,借我这‘挡箭牌’抵挡明枪暗箭。而我……”他顿了顿,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掠过这小院的一草一木,“不过是借此暂得一个相对安全的安身立命之所,避开某些不必要的麻烦,顺便,还一份沈伯母亲自探望赠物的人情。如今,慕家借‘喜脉’构陷的阴谋受挫,慕容璟短期内想必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纠缠逼迫,我这‘挡箭牌’的作用,已然大打折扣。”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院墙上方那片被晨曦染成金红色的广阔天空,眼神深邃了几分,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疏离。
“至于她日后是选择清贵知礼的李编修,还是选择家世显赫的某位世子,亦或是才华横溢的某位才子……”他语气淡漠,仿佛在列举朝堂上不同的派系,“都与我没有干系。那是她的自由,亦是镇国公府需要考量的姻亲利益。”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只盼眼前这些纷扰早日尘埃落定,这桩建立在虚假之上的婚约能够顺利解除,彼此两清。届时,我也好收拾行装,离开京城这潭深不见底、令人窒息的浑水。这里的富贵云烟,恩怨纠葛,各方势力的倾轧争夺……”他收回目光,看向青鸾,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与我何干?”
青鸾看着他这副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理智到近乎冷漠的模样,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他冷血,想替沈清辞抱几句不平,但看着江临渊那清俊侧脸上毫无波澜的表情,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她最终只是悻悻地跺了跺脚,嘟囔道:“真是块捂不热的冷硬石头!白瞎了人家沈小姐或许……” 她原想再说“或许对你有些不同”,但看江临渊那副明显不欲再多谈、心思早已飘向远方的样子,只得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算了算了,本姑娘懒得管你这榆木疙瘩的闲事!主子让我来问你,慕家经此一挫,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小院里练拳吧?”
江临渊擦干手,将汗巾重新搭回树枝上。听到“打算”二字,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和决绝。
“打算?”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问自己,又像是在确认。
“自然是……”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石坠地,“尽快让该落幕的戏,彻底落幕。然后,离开这里。”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犹豫或留恋,坚定得如同磐石。京城的花团锦簇,沈清辞的复杂纠葛,乃至那看似光芒万丈的状元荣耀,于他而言,都只是通往最终目的途中,偶然路过、终将被抛诸脑后的风景罢了。他的心,从不在此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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