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王文一行人的车马,终于摇摇晃晃进了西安城。
陈镒早已得了消息,在巡抚衙门备好茶点等候。
这位右都御史自去年被派来关中担任巡抚,如今晒黑了不少,精神头却挺足,见王文下车便迎上去拱手:“王阁老一路辛苦!”
“陈抚台才是真辛苦。”王文擦了把汗,绯袍下摆沾满黄尘,“这关中旱情刚过,百废待兴,全赖抚台坐镇。”
两人进了堂内,舒良摇着团扇跟在后面,笑眯眯打量着周围。
“旱情已基本缓解。”陈镒亲自斟茶,“多亏大乘银行借粮,百姓补种及时,秋收应是无虞。”
王文抿了口茶:“听闻那大乘银行是关中诸寺首创,天下名寺共办?”
“正是。”陈镒点头,“尤其是慧明大师最为得力,如今关中百姓提起他,都称救世菩萨呢。”
舒良忽然“噗嗤”一笑:“佛寺放贷收息,倒成了善人?这世道真是……”
陈镒脸色微僵,王文忙打圆场:“公公说笑。陈抚台,今日我等是奉旨来办秦王一事,还请抚台将所知情形再说说。”
三人密谈半个时辰,茶换了两轮。
待王文起身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次日一早,秦王府外。
两位正使还没到,仪仗却是早就摆开。
王府前的大街被净空,鼓乐旌旗列队排开,好不热闹。
门房早慌了神,连滚爬爬往后院通报。
后院暖阁里,秦王朱公锡正躺在美人堆里做梦。
左右各偎着一个侍妾,一个捏肩,一个捶腿,还有个歌姬在屏风后咿咿呀呀唱着小曲。
也不知梦里的他,能不能感受到这番惬意。
“王爷!王爷!”
丁映阳提着袍摆跑进来,额头全是汗。
朱公锡被吵醒,很是不耐的道:“慌什么?一点都不稳重,要是广谋大师,就不会像你这样。”
“朝廷来人了!”丁映阳气喘吁吁,“是、是阁老王文,还有御马监舒公公,捧着圣旨来的!”
“圣旨?”朱公锡总算有了反应,挥退歌姬,“这又不是年节,哪来的圣旨?”
他坐起身,侍妾忙为他披上外袍。
“莫不是……”朱公锡眼睛一亮,“是朝廷要褒奖本王赈灾有功?”
越想越觉得对,关中旱灾,他秦王府可是卖了粮给灾民的!
虽说主要是为了赚差价,但好歹也是出力了不是?
“快去请广谋大师来!”他吩咐道,“让大师来帮忙分析一下,到底是怎么个事!”
丁映阳脸色古怪:“回王爷,广谋大师昨日便说要去城外庄园看看庄稼,今早还没回。”
“啧,大师真是勤快。”朱公锡随口夸了句,又瞥了眼丁映阳,“不像某些人,整日就知道在府里转悠。”
丁映阳嘴角抽了抽,没接话。
朱公锡自己琢磨开了:“若是褒奖,该赏点什么好?金银太俗,不如……请朝廷准本王扩修王府?”
他越想越美,挥手道:“快,备香案!本王要接旨!”
丁映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躬身退下。
他心里门清,若真是褒奖,来的该是礼部郎中,哪用得着阁老加御马监太监这般阵仗?
但这话他不打算说。
自打那广谋进了府,他这个长史就一日不如一日。
王爷什么事都找和尚商量,自己倒成了跑腿打杂的。
毕竟人家是黑衣和尚,自己不过一个长史而已。
也罢,且看王爷待会儿怎么应对。
两刻钟后,秦王府正堂。
香案摆好,朱公锡穿着亲王常服跪在案前,身后跪了一地王府属官。
他偷眼瞥向门口,王文捧着圣旨跨过门槛,舒良跟在后面,那双细长的眼睛扫过堂内,看得朱公锡莫名心头发毛。
“秦王朱公锡接旨——”
王文展开玉轴黄绫,声音在空旷的堂内回荡。
朱公锡美滋滋等着听褒奖词,谁知第一句就让他愣了: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查秦王朱公锡,身为宗亲,不思报国,反行不法……”
什么?
朱公锡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王文的声音还在继续,一条条罪状像冰雹似的砸下来:
“勾结陕西都指挥使张恕,阻挠调兵,贻误剿匪……”
“关中春旱,不思赈济,反欲发国难财……”
“私豢黑衣妖僧广谋,其心叵测,迹近谋逆……”
“着即:秦王一系,自今往后,皆降等袭爵。王府护卫削减至三百,仅限维护王府安全。另罚银十五万块,限三月内缴清……”
朱公锡彻底懵了。
他跪在那儿,脑子里嗡嗡作响——不是褒奖吗?怎么变成问罪了?
还罚十五万?
抢钱啊!
待王文念完“钦此”二字,堂内一片死寂。
舒良笑眯眯开口:“秦王殿下,接旨吧?”
朱公锡这才回过神,猛地站起来,跪得太久腿麻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丁映阳扶住。
“王、王阁老!”他指着圣旨,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不是搞错了?本王……本王可是有功的啊!”
“有功?”王文皱眉,“殿下有何功?”
“赈灾啊!”朱公锡急道,“关中旱灾,本王可是出了力的!大乘银行借粮,本王也是支持的!”
王文与舒良对视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殿下,”王文缓缓道,“您说的出力,是指趁机囤粮抬价,还是指与张恕勾结,阻挠调兵剿匪?”
“我……”朱公锡噎住了。
“至于大乘银行,”舒良摇着团扇接话,“那是佛寺所办,与殿下何干?倒是殿下私豢黑衣僧人广谋,这罪名……可不小啊。”
“黑衣僧人?”朱公锡更糊涂了,“这怎么了?哪个藩王不养几个和尚道士的。本王偏院还有个小道观、小佛堂呢,专门请人祈福的!这也有罪?”
王文闻言,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他盯着朱公锡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殿下……真不知黑衣僧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朱公锡一脸茫然,“不就是个和尚穿黑衣服吗?本王还见过穿黄衣服、红衣服的呢!”
“噗——”
舒良没忍住,笑出声来。
王文扶额,转头看向丁映阳:“丁长史,你也没告诉过殿下?”
丁映阳苦着脸躬身:“回阁老,下官……下官曾隐晦提过,但殿下似乎……没听懂。”
他确实提过,广谋刚来王府后不久,他就找了机会给秦王进言:“黑衣僧人来自燕地,恐非祥兆啊。”
朱公锡当时随口回了句:“他是我在京师认识的,人挺好的,没什么不祥。”
丁映阳那时还以为,自家王爷去了趟京师,心中藏着什么大谋划呢。
如今看来……或许王爷是真不懂其中意味。
朱公锡看看王文,又看看舒良,再看看丁映阳,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所以……广谋大师到底怎么了?”
舒良摇扇子的手停了停,似笑非笑:“殿下可知,我朝有位黑衣宰相?”
“黑衣宰相?”朱公锡努力想了想,“大明……没这个官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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