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灼大军压境的阴影，如同铅云般笼罩在八百里水泊之上。梁山上下，已然进入一种高效而肃杀的备战节奏。校场上，操练的呼喝声比往日更加雄壮急促；匠作营里，炉火日夜不熄，打造、修补兵甲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各条上山要道，防御工事被不断加固，鹿砦、陷坑、暗哨层层密布。
在这股紧绷的洪流中，“矮脚虎”王英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无数无形的绳索捆绑着。他被编入林冲麾下的步军，每日不是顶着日头进行枯燥而严厉的队列、阵型操练，便是被分派去搬运守城滚木、擂石，或是挖掘工事。汗水浸透了他那身不甚合体的号褂，泥土沾满了裤腿，这对于习惯了在清风山时，作为头领吆五喝六、动辄下山“快活”的他来说，简直是种煎熬。
梁山的军规如同紧箍咒，时时刻刻束缚着他。操练迟到要罚，动作不标准要加练，私下抱怨被教导队或督察队听见了，少不了一通严肃的“谈话”甚至记录在案。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反抗。
这日，他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趁着短暂的休憩时间，溜达到了宋江负责的“对外联络与后勤部”衙署附近，堵住了刚巡视完仓库出来的宋江。
“哥哥！宋大哥！”王英苦着脸，一把拉住宋江的衣袖，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懑，“这日子没法过了！日日不是操练就是做苦力，规矩多得要命，连喘口气都要看人脸色！这哪是当山大王？分明是来做囚徒！”
宋江看着王英那副邋遢狼狈、满腹牢骚的模样，眉头紧紧皱起。他自己这些日子也忙于应对庞大的后勤调度和对外情报梳理，压力巨大，王英的抱怨无疑是在给他添乱。
“住口！”宋江甩开他的手，压低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王英兄弟！眼下是什么时候？呼延灼大军不日即到，山寨上下，从朱贵统领到普通士卒，哪个不是兢兢业业，枕戈待旦？你岂能因个人好恶，在此扰乱军心，口出怨言？”
他环顾左右，见无人注意，才将王英拉到更僻静处，苦口婆心道：“既已上山，便要守山上的规矩！梁山法度森严，非比寻常。你我要想在此立足，便需谨言慎行，做出表率！以往那些散漫习性，必须彻底改掉！否则，惹出祸事来，谁也保不住你！”他这话说得极重，既是警告，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朱贵统领的铁面无私，他早已领教过。
王英被宋江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愣住了。他本以为宋江会像以往一样安抚他，甚至为他想办法疏通，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如此严厉的告诫。他看着宋江那张黑瘦脸上不容置疑的神情，一股凉意混杂着更大的怨气从心底升起。
“哥哥……你……你上了这梁山，怎地也变了？”王英喃喃道，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不解，“往日在清风山，你我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何等快活？如今却要受这等鸟气！”
“此一时，彼一时！休要再提往日！”宋江打断他，语气坚决，“眼下大敌当前，唯有上下同心，方能渡过难关！你速回营去，好生听令，莫要再生事端！”说完，宋江不再看他，转身匆匆离去，他还有堆积如山的文书需要处理。
王英看着宋江决绝的背影，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中左冲右突，无处发泄。他悻悻地往回走，路上正好遇见同样被分在步军、满脸苦色的燕顺和郑天寿。
“燕顺哥哥，郑天寿兄弟！”王英如同找到了知音，立刻凑上去，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们说说，这梁山还是人待的地方吗？宋大哥如今眼里只有那些破规矩，全然不念旧日情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另寻去处！”
燕顺叹了口气，无奈道：“王英兄弟，少说两句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梁山的规矩……唉，确实是严了些。”
郑天寿也低声道：“是啊，没见那督察队整日虎视眈眈？连武松那等猛人都听他们调遣，还是小心为妙。”
“小心？再小心，老子都要被憋死了！”王英狠狠啐了一口，眼神阴鸷，“整日对着些木头桩子似的官军教头，还有那些鼻孔朝天的老梁山，浑身不得劲！连个娘们都见不着！想想以前在清风山，看中哪个娘们，抢上山便是，何等痛快！”
他越说越气，对往昔“快活”时光的怀念与对现实处境的不满交织在一起，如同毒草般在心底疯长。他觉得宋江变了，变得陌生而懦弱；觉得梁山就是个巨大的牢笼；觉得周围所有人都与他格格不入。
这种被压抑的愤怒和扭曲的欲望，在紧张备战的巨大压力催化下，正悄然孕育着危险。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跑了过来，对着王英所在营寨的带队头目喊道：“李头领！后勤部有令，着你营即刻抽调一队人手，由一头目带领，下山前往张家庄，协助村民将一批新筹集的粮秣和箭矢转运至后山水寨！要快！”
那姓李的头领正在安排防务，闻言看了看，随手一指兀自在那里生闷气的王英：“王英头领，你带本队人马，速去速回！注意安全，遵守规矩！”
王英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下山？离开这令人窒息的营寨和无处不在的督察队？
“是！属下领命！”他压下心中的躁动，抱拳应道，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勾起了一抹扭曲的弧度。
机会，似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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