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被关入佛堂的消息，如同在已渐平静的湖面投下最后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侯府迎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略显陌生的宁静。
这份宁静之下，是无数双暗中观察、忐忑不安的眼睛。下人们窃窃私语，管事们心中打鼓，谁都看得出来，这侯府的天，是彻底变了。如今当家做主的，是那位年纪虽小，手段却雷厉风行、连二爷二夫人都能扳倒的大小姐叶凌薇。
她会如何对待我们？是像二夫人那般刻薄贪敛，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来一场大清洗？
各种猜测在府中弥漫，人心浮动。
叶凌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急于安抚，也未曾立刻立威。她沉静得如同深潭之水，连续三日，只是带着春儿和小菊，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册、名册与各地田庄店铺送来的文书之中，不眠不休。
第三日傍晚，她终于从书案后抬起头，眼中虽有疲惫，更多的却是洞悉一切的了然与决断。
“春儿，小菊，”她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我的话，明日辰时正，府中所有管事，无论内外，皆至议事厅集合。我有话说。”
“是，小姐！”
命令传下，如同在油锅中滴入冷水，瞬间炸开。这一夜，不知多少管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次日辰时，议事厅内黑压压站满了人。从掌管厨房采买的，到负责车马出行的，从各院子有头有脸的嬷嬷，到外面田庄店铺的大掌柜，无一缺席。人人屏息凝神，目光齐聚上首端坐的那道身影。
叶凌薇今日穿了一身略显稳重的湖蓝色衣裙，未施粉黛，眉眼间却自有一股沉静威仪。她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众人，将各色神情尽收眼底——有敬畏，有好奇，有不安，也有几分不以为然的打量。
她并未立刻开口，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这短暂的沉默，反而让厅内气氛更加凝滞，落针可闻。
“今日召大家前来，只为一事。”放下茶盏，叶凌薇终于开口，声音清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侯府历经风雨，如今尘埃渐定。过往种种，有功当赏，有过……则需厘清。”
她话音一顿，下方不少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自即日起，府中一切事务，依新定章程行事。”叶凌薇示意春儿将一叠早已准备好的册子分发下去，“此乃新拟定的府规及各房职责、用度细则，人手一册，仔细研读。凡有不明，可来回我。”
管事们接过册子，迫不及待地翻看。这一看，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册子上条条框框，写得清清楚楚：各房月例用度定额，采买流程需三家比价、票据齐全，下人排班轮休、月钱足额发放不得克扣，奖惩制度分明……几乎堵死了所有以往可以钻空子的地方！
一个负责采买的胖管事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几分倚老卖老：“大小姐，这……这章程是否太过严苛？有些采买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三家比价，或者遇上急事……”
叶凌薇目光淡淡扫过去：“李管事是觉得，侯府的钱粮，可以随意支取，无需监管？还是认为，我年轻识浅，不配定这规矩？”
她语气平和，那目光却锐利如刀，看得李管事心头一凛，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连忙躬身：“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不敢就好。”叶凌薇不再看他，面向众人，“规矩既已定下，便需严格执行。以往疏漏，我可以不予深究。但从今日起，凡有阳奉阴违、中饱私囊者——”她声音陡然转冷，“一经查出，无论何人，一律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带着凛冽的寒意，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他们明白，这位大小姐，绝不是在说笑。
“当然，”叶凌薇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诸位皆是府中老人，为侯府效力多年，只要恪尽职守，忠心办事，我叶凌薇也绝不会亏待大家。”
她看向一旁侍立的春儿，春儿会意，朗声道：“大小姐有令，自本月起，所有下人月钱，普涨半成！凡在府中服务满五年者，年底另有额外赏赐！若所管事务年终考评优异，管事月钱翻倍！”
这话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
涨月钱？年底赏赐？管事月钱翻倍？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以往在二夫人手下，不想方设法克扣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指望涨钱？
底下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喜声。原本因为新规矩而有些抵触的情绪，瞬间被这实实在在的好处冲淡了大半！
“大小姐仁厚！”
“谢大小姐恩典！”
“我等定当尽心竭力，为大小姐分忧！”
看着下方一张张由不安疑虑转为激动感恩的脸，叶凌薇知道，恩威并施的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的日子，侯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以往那些靠着裙带关系、在岗位上混日子的管事，要么被查出问题清退，要么在新规矩下无所遁形，主动请辞。叶凌薇不拘一格，提拔了一批踏实肯干、素有口碑的中下层仆役接任。
府中各项用度开支变得清晰透明，采买价格回落，库房管理井井有条。下人们拿到了足额甚至更多的月钱，干活更有劲头，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那些曾被王氏欺凌过的下人，更是对叶凌薇感恩戴德。
叶凌薇还特意去看了叶承安。那个瘦小的孩子，已经换上了整洁的新衣，怯生生地抱着崭新的书本和笔墨，看到叶凌薇时，黑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光亮和感激，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谢谢大姐姐。”
叶凌薇摸了摸他的头，心中一片柔软。她知道，自己改变的，不止是侯府的风气，或许还有这个孩子的一生。
这日，叶凌薇正在核查一批新入库的药材，忠伯拄着拐杖，慢慢踱了过来。他看着库房里码放整齐、账目清晰的货物，又看看不远处正带着小丫鬟们有序忙碌的春儿，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小姐，”他声音沙哑，却带着真诚，“老奴在侯府几十年，经历过三任当家主母。像您这般，既能铁腕肃清积弊，又能体恤下人，迅速稳住局面的，实属罕见。老侯爷和先夫人在天有灵，也该安心了。”
叶凌薇放下账册，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微微欠身：“忠伯过奖了。凌薇年少，诸多事务还需您老多多提点。侯府是叶家的根，凌薇必当竭尽全力，护它周全。”
忠伯点点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大小姐放心，只要有老奴在，这府里，就乱不了。”
有了忠伯这般老仆的鼎力支持，叶凌薇的整顿更加顺畅。侯府上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扫往日的沉疴暮气，变得井然有序，生机勃勃。
连深居简出的老太君，都明显感觉到了府中的变化。用度节省了，下人们规矩了，办事效率高了，连送到她眼前的膳食点心，都似乎比往日更精致可口了些。她拉着叶凌薇的手，感慨万千：“薇儿，这个家交给你，奶奶是真的放心了。”
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洒扫的婆子动作利落，来往的丫鬟步履轻快，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叶凌薇心中亦是一片宁静。
整顿府务，并非只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守护。守护这片父母留下的基业，守护这些依赖侯府生存的人。
府内已定，是时候将目光转向更广阔的天地，去面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了。
她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目光悠远而坚定。
内宅已清，下一步，便是那波涛汹涌的朝堂，与深不见底的宫闱。
她，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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