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夜！”
陈序的声音在刑部偏厅里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韩昶、杜衡、严先生、胡师傅，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皇帝召见，既是压力，也是机会——一个将初步发现的疑点和背后巨大阴谋直接呈于天听的机会。但前提是，他们必须拿出更有力的东西，而不仅仅是“疑点”。
“韩昶，你亲自带队，拿着那妇人的画像，重点搜查北城所有客栈、车马店、租赁房屋，特别是金川商会在北城的货栈、铺面附近！许你临机决断之权，若遇抵抗或可疑人员，可先行控制！务必在天亮前，找到线索！”陈序语速极快。
“是！”韩昶抱拳，转身如风般冲出。
“杜衡，黑松林的现场，我要知道一切细节！凶手用的什么刀？伤口角度？马蹄车辙？附近有无其他可疑痕迹或目击者？哪怕是一点泥土的异常，一片特殊的叶子，都要给我带回来分析！同时，查李掌柜一家最近所有接触的人，特别是案发前几日！”
“明白！我亲自去黑松林！”杜衡也领命而去。
“严先生，胡师傅，”陈序转向两位老先生，“那封伪造遗书的纸张来源、墨锭成分，可能追查到具体作坊或商铺？还有，那两张银票的票号，能否从钱庄内部记录查出更多存入时的细节？比如经手人相貌特征？”
严先生和胡师傅对视一眼，郑重点头：“我们尽力！通宵也要找出些眉目！”
众人散去，各自投入紧张的调查。偏厅内只剩下陈序一人。窗外夜色浓重，更漏声清晰可闻，每一刻流逝都仿佛敲在心头。
他强迫自己冷静，重新摊开所有现场记录和证物清单，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构案件。
对方布局周密，几乎算无遗策。但他们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吗？尤其是在时间如此仓促的情况下（从货栈被端到苏宛儿被陷害，时间并不长）？
一定有破绽！一个被忽略的、不属于这个“完美故事”的破绽！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扇窗外发现拓印痕迹的窗棂示意图上。凶手从这里潜入，拓印指纹……但他是怎么准确知道苏宛儿妆奁暗格的存在，并隔着窗户完成拓印的？仅凭观察？
还有，春桃的“遗书”和床下的银票、玉佩……这些栽赃物，是如何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放入仆役房的？春桃那几天心神不宁，是否就是因为察觉了什么？
陈序猛地站起身。他需要回到现场，用系统的【区域扫描】进行更细致、更针对性的勘查！之前扫描主要针对能量和金属，或许忽略了其他细微痕迹。
他立刻带着两名亲信护卫，再次连夜赶到苏家别院。别院依旧被封锁着，在惨白的灯笼光下显得格外寂静阴森。
陈序直接来到那扇关键的窗户下。他屏息凝神，对系统下达了更精确的指令：
“系统，以我为中心，半径五丈，进行深度扫描。重点：一、所有近期人为留下的非自然微量物质（包括但不限于油脂、胶质、粉尘、植物汁液、特殊香料等）；二、任何异常的、近期形成的能量场残留或波动痕迹；三、地面及墙面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磨损或痕迹。”
【指令确认。深度扫描启动。能量消耗提升至8%。扫描中……】
这一次，扫描带来的眉心灼热感更明显，持续时间也更长。无形的波动细致地掠过窗棂、墙壁、地面、附近的花草泥土。
大约十息之后，系统反馈接连响起：
【发现微量特殊油脂残留，成分类似深海鱼油混合矿物蜡，常用于精密器械保养或特殊防水处理，残留于窗棂下方第三块砖石缝隙。】
【发现三种不同来源的细微鞋印粉尘，分别属于布鞋（常见）、软底靴（较新）、及一种硬质兽皮鞋底（罕见，印痕极浅，残留微量北方特有红黏土）。】
【发现极微弱高频能量震荡残留痕迹，位于窗户外侧上方一尺处瓦檐下，非火药爆炸或常见金属摩擦所致，类似特殊晶体或精密簧片高频激发后的衰减场。痕迹存留时间约三至五日。】
高频能量震荡残留？！
陈序瞳孔骤然收缩！这绝不可能是普通凶杀或盗窃会留下的痕迹！什么装置会产生这种高频能量场？而且是在窗外瓦檐下？
他立刻抬头，看向系统指示的位置。那里是屋檐阴影处，即使在白天也不易察觉。他示意护卫搭人梯，亲自上去查看。
瓦片陈旧，积着薄灰。但在其中一片瓦的背面，陈序用手指仔细摸索，触碰到一点极其微小的、坚硬的碎屑。他小心地用镊子取下，放在掌心。
那是一点比米粒还小的、半透明泛着淡蓝光泽的晶体碎渣，边缘有高温熔融后又迅速冷却的痕迹。旁边还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比头发还细的金属丝残留，质地奇特，非铜非铁。
“这是……什么东西？”陈序心头剧震。这明显是某种精密装置的一部分！很可能就是产生高频能量震荡的来源！
凶手用这个装置做什么？难道……是为了隔着窗户，非接触地探测或获取闺房内的信息？比如……暗格的位置？甚至……锁具的结构？
联想到凶手能精准知道暗格位置并盗取匕首，这个可能性极高！
对方拥有的技术和装备，远超寻常罪犯，甚至可能超越了这个时代一般工匠的水平！这与“清风会”、“鹞鹰”网络可能涉及的跨国势力、甚至可能存在的境外技术支持隐隐吻合！
“立刻回去！请胡师傅鉴定这些碎屑和金属丝！”陈序将证物小心收藏，心跳加速。这可能是颠覆性的发现！
回到刑部时，已是子夜时分。胡师傅还没休息，正对着那封遗书和几张银票在灯下苦思。见到陈序带回来的新奇物证，他顿时瞪大了眼睛，拿出全套工具，仔细检验。
“这晶体……”胡师傅用特制的放大镜看了又看，又尝试刮下一点点粉末测试，“老夫从未见过！非玉非石，更非水晶，硬度极高，且似乎……能对烛火之光产生极其微弱的折射变化？奇哉！这金属丝也非凡品，柔韧异常，似乎掺了某种稀有金属。”
严先生也凑过来看，摇头道：“工部将作监的典籍里，也未见记载此类材质。倒像是……古籍中偶有提及的西方番邦或极北之地传说里的‘冰晶铁母’、‘星光石’之类的描述，但都语焉不详，视为奇谈。”
番邦？极北之地？
陈序的思绪立刻飞到了高丽商人朴宗元，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金川商会”和北方“黑鹞部”。难道这些势力，已经掌握了某些超乎想象的技术？
就在这时，韩昶派人快马回报：在北城一家偏僻的脚店，找到了疑似黑痣妇人的踪迹！三天前，有一个符合特征的妇人带着一个年轻男子入住，今日傍晚匆匆离开，去向不明。但在他们住过的房间床下，发现了一个匆忙遗落的旧荷包，里面有几枚高丽铜钱和一小块写着异国文字的皮纸！
“高丽铜钱！”陈序握拳。线索再次指向高丽方向！
几乎是前后脚，杜衡也从黑松林赶回，浑身泥泞，却带着更惊人的发现：“陈大哥！李掌柜一家不是被普通山匪所杀！伤口极窄极深，一刀毙命，用的是特制的狭长双刃匕首，类似军中所用，但更轻薄，像是专门用来刺杀的家伙！我们在马车残骸附近的泥地里，发现了这个！”
杜衡递上一块沾满泥污的铁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锋利，上面隐约有个模糊的刻痕——一个抽象的飞鸟侧影！
虽然模糊，但那形态，与“鹞鹰”铁牌上的鹞鹰，神似！
“另外，”杜衡压低声音，“我们在黑松林往北五里的一处废弃山神庙里，发现了近期有人停留的痕迹，还有少量干粮包装，上面印着的文字……像是高丽文！”
高丽铜钱，高丽文包装，鹞鹰刻痕，特制刺杀匕首……还有那来历不明的晶体碎屑和金属丝！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高丽”和“北方”这条线，隐隐串联了起来！
“金川商会”、“清风会”、“鹞鹰”（黑鹞部）、高丽商人朴宗元、史弥远相府附近的联络点、针对苏宛儿的精密栽赃、超越时代的探测装置、凶悍专业的灭口刺客……
一个庞大、危险、技术先进、组织严密且跨国运作的阴影集团，轮廓越来越清晰！
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钱财或扰乱陈序调查。苏宛儿案，很可能只是他们庞大计划中，为了某个更深目标而顺手布下的一枚棋子，或者是一次测试、一次警告。
陈序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对手的层次和危险性，远超他之前的估计。
但此刻，他必须集中精力，先解决眼前的御前奏对。
他看向胡师傅：“胡师傅，这些晶体和金属丝的鉴定，能否在明日巳时前，给出一个初步的、有说服力的结论？比如，它们绝非大景朝常见之物，极可能来自境外？”
胡师傅重重点头：“可以！老夫虽不知其确切来历，但敢断言，此物非中土所产！其工艺和材质，见所未见！”
“严先生，遗书和银票的追查呢？”
严先生道：“遗书用纸来自城南‘文华斋’，是三个月前一批货，购买者记录模糊，但掌柜印象中是个说话带口音的商人。银票的存入经手伙计回忆，存钱的妇人确实脸上有黑痣，说话生硬，给的银子成色很杂，有北边银锭的特征。这些都可作为证词。”
“好！”陈序目光如炬，“韩昶发现的荷包和高丽铜钱，杜衡找到的鹞鹰刻痕铁片和高丽文包装，都是物证！加上窗外的拓印痕迹、伪造的遗书、被收买的伪证、李掌柜一家的灭口，以及这来历不明的神秘装置碎屑……”
他快速梳理着：“我们现有的证据和推论，已经足以在御前证明：第一，苏宛儿是被精心栽赃陷害；第二，栽赃者与一个涉及境外（高丽及北方部落）、组织严密、手段高超且可能拥有特殊技术的犯罪网络有关；第三，该网络近期在京城活动频繁，涉及商业渗透、物资盗卖、人口贩运乃至杀人灭口，危害巨大！”
“虽然暂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朝中某人，”陈序顿了顿，“但我们可以合理推测，如此庞大的网络能在京城运作，必有内部庇护或勾结。而苏太医遇袭、苏宛儿被构陷，正是该网络为干扰我等调查而采取的极端措施！”
这足够在皇帝面前，为苏宛儿争取到清白，并将调查的矛头，正式引向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跨国阴影！
“立刻整理所有证据链、证物清单、证人证言要点！形成简明奏报！”陈序下令，“天亮之前，我必须准备好一切！”
众人精神大振，立刻分头准备。
然而，就在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时刻，一名皇城司的密使，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刑部偏厅外，递给了陈序一张没有任何落款的纸条。
陈序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笔迹仓促：
“明日御前，慎言‘史’、‘高丽’及‘装置’。可强调‘北患’及‘江湖匪类勾结’。切切。”
没有署名，但传递的方式和内容，无疑来自沈墨或皇城司高层。
这是在提醒他，也是警告他。
有些线头，在御前不能轻易去扯。史弥远、高丽（可能涉及邦交）、那种超越时代的“装置”（可能引发不可控的猜忌或恐慌）……都是敏感禁区。
皇帝想听的，或许是一个“可控”的真相——一个关于北方威胁、江湖败类、朝中个别蠹虫勾结的故事，而不是一个可能动摇国本、牵扯顶级权贵、甚至涉及未知恐怖技术的惊天阴谋。
陈序握着纸条，看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沉默了。
他该如何选择？
是遵从提醒，保全自身和苏宛儿，将案件限定在“安全”范围内？
还是……冒险一搏，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哪怕可能引火烧身，甚至引发朝局动荡？
晨光，终于刺破了黑暗。
进宫的时刻，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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