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废弃码头的湿冷往骨头缝里钻。
杜衡带着陈序绕过最后一片断壁残垣，眼前豁然一变。
一座相对完整的仓库矗立眼前，门口守着四条彪形大汉，抱臂而立，眼神如鹰，腰间鼓鼓囊囊，绝非外围那些散兵游勇可比。
“站住！”一人上前，粗壮手臂一横，声音低沉，“干什么的？”
杜衡显然熟门熟路，上前一步，脸上堆起市井式的笑，压低声音：“劳烦兄弟通报，故人杜衡，带位朋友，有笔要紧生意与刘爷面谈。”话音未落，一小块约莫二两的碎银已不着痕迹地塞进对方手中。
那汉子掂了掂银子，冰冷的目光在杜衡身上一扫，最终落在陈序身上。陈序虽粗布衣裳半掩面容，但那挺直的脊梁和眼神中不经意流露的锐气，与这鬼市格格不入。
“等着。”汉子深深看了陈序一眼，转身推开沉重木门。
片刻，他重新出来，侧身让开通道，语气生硬：“进。规矩点。”
仓库内部比外面看着宽敞，堆积的蒙尘木箱像沉默的怪兽。几盏昏黄油灯摇曳，将人影拉扯得鬼魅般扭曲。
空地中央，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个干瘦中年男人。暗紫色绸衫，手指异常修长白皙，正灵巧地把玩一柄寒光四射的柳叶飞刀。
刀光在他指尖翻飞，如同毒蛇吐信。
此人，正是鬼市话事人——“小刀刘”。
他看似悠闲，但那双微眯的眼睛里，透着鹰隼般的锐利，仿佛能剜下人一层皮。身后四个黑衣汉子默立，气息内敛，眼神却如刀子般钉在陈序和杜衡身上。
压力，无形却实质。
“杜老哥，”小刀刘开口，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笑意，目光掠过杜衡，直接钉在陈序脸上，“稀客啊。不在衙门享清福，跑我这穷酸地方？还带了位……气度不凡的朋友？”
“气度不凡”四字，咬得略重，试探意味十足。
杜衡抱拳，姿态放低：“刘爷说笑。这位是我东家，陈先生。今日冒昧，是遇了棘手事，想请刘爷掌眼，指条明路。”
小刀刘手中飞刀不停，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哦？陈老板？能让杜老哥认主，还能摸到我这儿，怕不是寻常绸缎庄东家吧？”他目光如钩，直刺陈序。
陈序动了。
他上前一步，毫无征兆地突破了那四名黑衣汉子凝聚的无形气场，直接与太师椅上的黑市枭雄对视。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刘爷是明白人，不绕弯子。”
话音未落，他已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啪”、“咚”先后落在中间的空木箱上。
一张草图，勾勒匕首外形，中央是醒目的“丙七”编号。
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银锭碰撞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打听几个人，四五日前在县城活动，身手利落，擅长潜入。用这种制式、带编号的短兵。”陈序语速平稳，却字字砸在人心上，“我要他们的来历，或者，买凶者的名字。”
小刀刘目光扫过钱袋，估出至少五十两雪花银。但他眼神未停，落在“丙七”编号上时，把玩飞刀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虽只一瞬，却已被陈序精准捕捉。
“陈老板，”小刀刘手中飞刀旋转加速，发出细微嘶鸣，“你这买卖，味道冲啊。”他语气慢悠，带着老江湖的谨慎，“沾上这种人，这种家伙事儿，就不是银子能轻易摆平的了。麻烦，天大的麻烦！”
“正因为是麻烦，才来寻刘爷这条通天路。”陈序目光沉静如渊，语气却斩钉截铁，“钱，不是问题。我只要消息，准确的消息。道上的规矩我懂，银货两讫，出门不认。”
仓库内陷入死寂，只有灯芯噼啪和飞刀的嘶鸣。
小刀刘沉默着，目光在图纸和陈序脸上来回扫视，权衡风险与收益。那“丙七”二字，像是有魔力，牵动着他深处的某根神经。
良久，他手腕一翻，飞舞的柳叶飞刀毒蛇归巢般没入袖中。
他身体前倾，一把抓过钱袋，看也不看塞入怀中。
“钱，收了。”小刀刘声音沙哑，却多了一丝郑重，“消息，我会动用关系去查。”他盯着陈序，眼神锐利如他刚才把玩的飞刀，“但不能打包票一定能挖到根，也不能保证挖出来的，是你陈老板能承受的。”
他话锋一转，带着警告：“另外，看在杜老哥和这袋银子的份上，多嘴一句。有些浑水，蹚得太深，容易淹死人。最近钱塘县地面上，牛鬼蛇神……多了不少。”
陈序面色不变，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只微微颔首：“有劳。三日之后，此时此地，无论有无消息，在下必至。若消息确凿，令人满意，另有重谢，绝不让刘爷白忙。”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对杜衡略一示意，转身便走。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直到两人身影消失，仓库重归死寂。
小刀刘缓缓靠回椅背，眯着眼，手指无意识敲击扶手。
身后心腹忍不住低声问：“刘爷，那姓陈的什么来路？还有那‘丙七’……”
小刀刘抬手打断，目光幽深：“来路绝不简单。至于那编号……”他冷哼一声，“这钱塘县，要起风了。去，把耳朵都竖起来！重点查最近上岸的过江龙，特别是……跟军械沾边的！”
仓库外，夜风刺骨。
走出足够远，杜衡才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大人，这小刀刘似乎……”
“他不仅认得那编号，”陈序回望那如巨兽匍匐的仓库，眼神锐利如刀，“而且，他刚才那句‘牛鬼蛇神多了不少’，是在暗示，袭击我的那批人，很可能就在其中。”
杜衡心头一震。
陈序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潭水是深，但我们已经投石问路。接下来，就看这位‘小刀刘’，能捞出些什么了。”
第一步，已稳稳踏出。隐藏在暗处的蛇鼠，迟早要露出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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