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太守城的洛家老宅前,寒风卷着枯叶簌簌掠过,斑驳的朱漆大门早已失了往日光泽,门板上裂着深浅不一的纹路。
门楣处的雕花积满尘垢,墙角爬满枯黄的藤蔓,庭院里的青砖被野草顶得凹凸不平,整座宅邸在一年多的风雨侵蚀与人事变迁中,早已没了昔日的规整气派,只剩满目的破败萧条,透着几分苍凉寂寥。
这便是洛阳如今身体原主的家。自穿越而来,洛阳对原主过往的记忆模糊零散,更从未踏足过这座老宅,可既然继承了原主的身份,这洛家老宅便是他在这世间的根脉所系。
念及此,他便让人寻来工匠,将老宅里的尘垢蛛网细细清扫,破损的梁柱门窗逐一修缮,虽未恢复往日鼎盛时的模样,却也渐渐有了几分烟火气,收拾妥当后,洛阳便带着身边人搬了进来,暂且安身。
日子刚安稳数日,一日午后,一队身着大华军服的士兵押送着一人缓步走入洛家老宅,被押送之人身着洗得发白的大商官服,衣摆沾着泥污,双手被粗麻绳紧紧缚着,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眉宇间满是疲惫与颓丧。
领头的士兵上前一步,对着洛阳拱手禀道:
“洛先生,此人便是当初奉大商旨意,带人抄没洛家九族的西境前太守,今日特将他带来,交由大人处置,了却昔日血仇。”
话语落地,满院寂静,士兵们皆屏息凝神,等着洛阳下令,眼中满是对复仇的期许。
可穿越而来的洛阳,素来不是滥杀无辜、拘泥于私仇之人。
他心中清楚,在皇权威压之下,这位前太守不过是奉命行事的棋子,身不由己,若抗命不从,只会落得自身难保的下场,并非主动要害洛家满门。
更何况,此前与身边的刘娇娇闲谈时,他也曾从对方只言片语中得知,当年洛家遭难,原主与刘娇娇侥幸摔下山崖逃生,这位太守实则有意手下留情。
若非如此,以他当时的权势,只需下令沿路搜查,纵使二人藏得再深,也迟早会被找到斩草除根,断无存活之机。
这几日在太守城民间行走,洛阳也时常听闻百姓提及这位前太守的事迹,都说他在任期间,勤政爱民,轻徭薄赋,为百姓兴修水利、减免赋税,颇得民心,是难得的好官。
种种过往交织于心,洛阳心中早已没了复仇之意,只剩对这位太守的几分体谅与敬重。
当下,他抬了抬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对着身前的士兵沉声道:
“你们都退下吧。”
士兵们闻言一愣,虽满心不解,却也不敢违逆,只得躬身应下,缓缓退出了老宅。
待士兵走后,洛阳看向身侧的刘娇娇,轻声吩咐道:
“去取匕首来,给他松绑。”
刘娇娇虽有迟疑,却也知晓洛阳的心思,依言取来匕首,小心翼翼割断了缚在太守身上的麻绳。
此时的西境已近北方,深秋时节,寒风凛冽,太守衣着单薄,松绑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面色愈发苍白。
洛阳见状,又吩咐道:
“去熬一碗热姜汤来,给太守暖暖身子。”
佣人应声退去,不多时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递到太守手中。
太守捧着温热的姜汤,抬头看向洛阳,眼中满是惊愕与动容,嘴唇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姜汤的热气氤氲而上,漫过太守苍白的面颊,驱散了几分周身的寒意,也让他冻得发僵的指尖渐渐回暖。
他捧着空碗,指尖微微攥紧,瓷碗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些许。
刚放下碗,便听得对面传来一声温和却带着敬重的话语,洛阳起身缓步走近,目光澄澈坦荡,无半分怨怼杀意,语气诚恳:
“大人,我虽然现在发达了,却不是蛮不讲理、执念私仇之人。”
“当年洛家遭难,你奉命行事实属身不由己,更难得的是你心存善念,暗中留我二人一条生路,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怎么算,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话音落时,庭院里只剩寒风掠过枝叶的轻响。
太守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复杂神色,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始终未曾开口。他此刻心中翻涌不定,满是惊疑与戒备。
“眼前这人既是洛家遗脉,本该对自己恨之入骨,可不仅未曾动怒追责,反倒待之以礼,甚至直言认自己为恩人,这般行径太过反常,让他全然猜不透洛阳的心思。”
他对洛阳的性情一无所知,不知这份宽厚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图谋,更不敢贸然接话。
毕竟如今自己沦为阶下之囚,生死皆在对方一念之间,稍有不慎便可能招来祸患。
多言必失,唯有缄默以对,静观其变,才能最大程度保全自身,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选择。
是以,纵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最终也只是化作无声的沉默,唯有垂落的指尖,仍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洛阳望着手中捧着姜汤、神色仍有怔忪的太守,语气恳切而郑重,字句间满是招揽的诚意:“如今大华初定西境,百废待兴,正是急需贤才济世之时。”
“我在民间多有听闻,你在任期间勤政爱民、体恤百姓,是难得的清明好官。”
“若你愿意归降大华,诚心为一方百姓谋福,我可保你继续担任太守之职,依旧执掌西境民生政务,施展抱负”
“当然,若你心存顾虑,不愿屈就,我也绝不强求,今日便放你自由离去,绝无半分刁难。”
这番话落地,太守握着姜汤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洛阳的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眉宇间的惊愕与疑虑交织,迟疑半晌才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与不敢置信:
“你……你当真愿意放过我?”
“昔日我奉命抄没洛家,虽有留情,却终究是间接害了洛氏满门,你竟不记恨,反倒愿意放我离开,甚至许我官职?”
洛阳闻言,神色淡然一笑,眼神坦荡无半分虚浮:
“我向来言出必行,从无虚言。”
“你无需急于答复,若心中仍有疑虑,尽可去民间打听,或是向大华官吏问询,看看我所说的是否属实,再做决断也不迟。”
太守垂眸沉默,望着温热的碗沿,心中快速思忖起来:
“洛阳带领的大华军既已掌控西境,手握生杀大权,若想报复,无需多费周折,更不必设下这般圈套”
“再者,洛家仇怨在前,他却能摒弃私怨,反倒看重自己的才干,这份胸襟与气度,绝非奸佞之人。”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洛阳,神色已然平静了许多,语气带着几分郑重道:
“不必调查了。大人如今身居高位,执掌一方,若想对我不利,无需费此周章,自然没必要欺瞒我。”
“只是我曾是大商旧吏,若再复任太守之职,恐难服众,也于大华体制不合,终究不妥。”
见他态度坚决,洛阳也不勉强,颔首道:
“既然你有顾虑,我便不勉强你担此职。”
“你若执意要走,我即刻派人送你出城,赠你盘缠,保你一路顺遂”
“若是愿意留在大华效力,我也可另行安排合适的官职,未必非得是太守。”
太守凝眸沉思片刻,眼中渐渐有了决断,对着洛阳深深一揖,沉声道:“
大人不计前嫌,还肯给我施展抱负的机会,这份恩情,在下铭记于心。”
“如今大商大势已去,我孑然一身,既得大人赏识,便不再推辞,往后所作所为,全凭大人做主。”
洛阳见他应允,眼中露出几分赞许,当即开口定夺:
“既如此,你便前往鲷城就任知州吧。”
“鲷城民风混杂,此前因战事动荡,民生凋敝,政务繁杂,正需你这般清明干练之人坐镇。”
“到任后,你可放手整顿吏治、安抚百姓、恢复生产,所需物资与人力,我会命人全力调配支援,务必稳住鲷城局势。”
洛阳望着躬身领命的原太守,语气放缓了几分,带着几分坦诚解释道:
“鲷城知府一职,论品级虽比太守降了两阶,级别稍逊一筹,但终究是一方主官,手握鲷城民政大权,上可统筹政务、安抚百姓,下可整饬吏治、稳固地方,算不上屈才。”
“而且鲷城虽局势复杂,却也是建功立业的好去处,你若能将此地治理妥当,往后凭功绩升迁,亦是顺理成章之事。”
“你看这般安排,可合心意?”
太守闻言,抬眸看向洛阳,眼中并无半分不满,反倒满是感激与坦然,当即拱手应道:
“你肯不计前嫌收留在下,还给了任职一方的机会,已是恩重如山,在下怎会有异议?”
“品级高低、职位尊卑于我而言,本就无关紧要,只要能有一方天地为民做事,不负本心,便已足够。”
“这般安排,在下心悦诚服,多谢大人提携。”
话音落定,太守便转身欲行,打算即刻启程前往鲷城赴任,不辜负洛阳的信任。可刚踏出堂屋门槛,他脚步忽然一顿,身形微微侧转,回首望向洛阳,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似是斟酌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今日对在下有不杀之恩,又予重用之德,在下无以为报。”
“观大人行事,亦是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之人,索性告知大人一件埋在心底许久的事。”
“当年洛家遭难,并未满门尽绝,尚有遗脉留存。”
这话如惊雷般落在洛阳耳中,他原本平静的神色骤然一变,眸中闪过浓烈的震惊与急切,下意识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说什么?洛家还有人活着?”
太守轻轻颔首,语气沉缓地细细道来:
“当年抄家之后,我虽奉命行事,却终究于心不忍,暗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让手下赶尽杀绝。”
“后来有一位洛家的老家仆,带着几个年幼的孩童,趁夜悄悄潜回宅中,将洛家诸位的尸首一一收敛,找了僻静之地妥善安葬。”
“之后怕夜长梦多,遭人察觉斩草除根,便带着孩子们连夜离开了太守城,至于具体去了何处,我并不知晓,只隐约得知,他们一行人是朝着京畿道的方向去了,想来是想寻一处偏僻之地隐姓埋名,安稳度日。”
洛阳立在原地,心头翻涌不止,震惊、狂喜、感激交织在一起,眼眶竟微微发热。
他虽对原主的亲缘记忆模糊,却终究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血脉牵绊,得知洛家尚有遗脉存活,那份失而复得的悸动难以言喻。
片刻后,他稳住心绪,对着太守深深一揖,语气郑重而恳切:“多谢大人告知此事,这份恩情,洛阳记下了。”
“他日若有需要,定当回报。”
太守见状,轻轻摆手,眼中露出几分释然:
“不必如此,只愿大人能早日寻回亲人,了却一桩心愿。”
“在下告辞,此去鲷城,定不负大人所托。”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庭院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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