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夫妇正对着案上的消息愁眉不展,窗外的夜雨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更添了几分烦闷。
王妃刚为穆王续上一杯热茶,厅外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是王府的老管家,手里捧着个乌木托盘,脚步放得极轻,显然是怕惊扰了主子。
“王爷,王妃,”老管家走到厅中,躬身行礼,声音压得很低,“府门外有位客人求见,说是有要事面禀王爷。”
穆王抬眸,眉头微蹙:“何人求见?可有通名?”
老管家面露难色:“那人不肯说姓名,只说事关西境,非得当面跟王爷讲。小的看他气度沉稳,不像是寻常闲杂人等的,便斗胆来回禀。”
“西境?”穆王与王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
西境如今最棘手的便是风聂与大华教,这人突然提及西境,会是哪一方的人?是风聂派来示好,还是……另有隐情?
穆王沉吟片刻:“让他进来吧。”
老管家应声退下。穆王起身走到主位旁坐下,下意识整了整锦袍下摆,
目光扫过立在两侧的护卫——这些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亲兵,个个身手矫健,此刻见王爷神色凝重,都悄悄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眼神警惕地盯着厅门。
不过片刻,厅外传来脚步声,老管家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裹着一件宽大的黑斗篷,兜帽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
斗篷下摆扫过地板,没发出半点声响,显然是用极轻薄的料子做的。
“止步!”刚走到厅中,两侧的护卫立刻上前两步,手中的长刀半出鞘,寒光闪闪,挡在了那人与穆王之间,其中一人沉声道:“摘了兜帽,举起手来!”
那人却没动,反而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不高,带着几分沙哑,却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让穆王心头猛地一跳——这声音……有些耳熟。
“王爷何必如此小心?”那人抬起头,兜帽下的目光透过缝隙望向主位,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我若是想对王爷不利,也不会光明正大走正门进来了。”
穆王盯着他的身影,眉头渐渐舒展,随即又拧了起来,突然“呵”了一声,对着左右护卫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护卫们一愣,见王爷眼神笃定,虽满心疑惑,还是收刀退到了两侧,只是依旧紧盯着那人,不敢有丝毫松懈。
穆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人:“朱侍郎既然都到了王府门口,又何必裹着这斗篷遮遮掩掩?难不成,是怕本王吃了你?”
来人正是官居户部侍郎朱家老大,朱怀谷,老尚书年事已高,基本不管事了,都是这个侍郎在打理。
这话一出,王妃与周围的护卫都惊得睁大了眼——这人竟是户部侍郎朱怀古?他不不是拒绝了王爷的拉拢吗,还敢直接来穆王府?
黑斗篷下的人闻言,低笑一声,缓缓抬手摘下了兜帽。
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鬓边带着几缕风霜,正是户部侍郎朱大人。
他看着穆王,眼神平静无波:“王爷慧眼,倒是朱某唐突了。”
穆王放下茶盏,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着,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这只老狐狸,突然找上门来,绝非好事。
穆王指尖轻叩着紫檀木扶手,目光落在对面端坐的朱侍郎身上。
这位朱大人是户部左侍郎,手握财赋核查之权,向来在朝堂上保持中立,既不依附于自己,也不亲近余王等藩王,此刻突然造访穆王府,难免让他心生疑虑。
“朱大人一向清净自守,今日屈尊来我这王府,怕是不单为了喝杯茶吧?”穆王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探究,“不知朱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朱侍郎放下茶盏,他身着石青色锦服,领口绣着精致的流云纹,虽已年过五旬,却腰杆笔直,眼神清明。
听到穆王的话,他微微欠身,语气诚恳:“王爷说笑了。朱某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忠于的是大商王朝的社稷,而非哪一家哪一派的势力。”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立场,又没得罪人。
穆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这么说,朱大人是代表你身后的诸位同僚表态?只要将来有人能稳住这江山,坐上那龙椅,你们便会俯首听命,是吗?”
他话锋陡然转直,直指核心。
朱侍郎端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抬眸看向穆王,眼神平静无波:“王爷误会了。朱某不知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朱某方才说了,只忠于朝廷。至于皇位最终归属何人,那是天家骨肉之事,我等臣子不敢妄议,也不该妄议。”
穆王定定地看了他许久 ,朱侍郎的眼神坦然,没有丝毫闪躲,仿佛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臣子的本分。
可穆王心里清楚,朱侍郎背后站着的是朝中那群手握实权的“中间派”官员,他们不偏不倚,却往往能在关键时刻决定局势走向。
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我明白朱大人的意思了。”
他知道,朱侍郎既然肯来,必然是带着条件的。所谓“忠于朝廷”,不过是未雨绸缪的托词。
“只是,”穆王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朱侍郎,“朱大人今日登门,总不会只是来跟本王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吧?若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言。”
朱侍郎这才露出一丝浅笑,点了点头:“王爷果然通透。”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条件谈不上,只是眼下有一件事,需要王爷出手相助。”
穆王示意他继续说。
朱侍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掩饰着眼底的情绪,缓缓开口:“王爷或许还不知道,鲷城那边,出了些变故。”
“鲷城?”穆王眉头微蹙,“是赵虎丢了的那座城?大华教闹得很凶,怎么了?”
“何止是闹得凶。”朱侍郎叹了口气,语气凝重起来。
“朱怀安——也就是舍弟,在鲷城经营多年,那朱家老宅堪比军事要塞,本以为能守些时日,没成想……前几日被大华教给攻破了。”
穆王有些意外。他虽听说大华教占了鲷城,却没想到连朱家那座堡垒都守不住。
朱侍郎继续道:“那大华教倒是个狠角色。破城之后,不仅查抄了朱家的家产,还……还把我朱家这些年用各种手段占来的田产、商铺,全都还给了百姓。”
他说到这里,声音沉了几分:“那些田产,有些是用极低的价钱强买的,有些是伪造地契霸占的,还有些是借着官府的名义‘充公’后据为己有的,加起来足有上千亩,涉及周边十几个村子。”
“那大华教叛军拿着鲷城的地籍卷宗,对照百姓手里的旧契,还有朱家来不及销毁的假地契,三相对证,一笔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
“更甚的是,”朱侍郎的指尖微微收紧,“朱家名下的田产,他竟直接分给了没地的流民和佃户,还盖上了大华教的印鉴,说是‘耕者有其田’。如今鲷城的百姓都把他当成了救星,到处喊‘大华教万岁’。”
穆王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了,他原以为大华教只是群打家劫舍的乱党,没想到竟会做这种事。
分田给百姓?这可不是一般乱党会干的——这是在收买人心,是在动摇朝廷统治的根基。
“你想让本王做什么?”穆王抬眸看向朱侍郎,眼神深邃,“替朱家夺回田产?”
朱侍郎摇了摇头:“田产丢了是小事,朱家的名声毁了也无妨。只是……那大华教敢这么做,分明是在挑战朝廷的法度。”
“他用大华教的印鉴取代官府的印信,私自处置田产,这是越权!若是让他这么干了,其他地方的乱党效仿起来,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他看着穆王,语气恳切:“王爷如今是监国,掌天下政务。”
“朱某恳请王爷下一道令,斥责大华教私自处置田产之罪,再派能人去鲷城重新夺回鲷城,把那些田产收归朝廷,或是还给‘合法’的主人。这样既能彰显朝廷的威严,也能遏制住这股歪风。”
穆王沉默了。他终于明白朱侍郎的来意——说什么是为了维护朝廷的体面,更是为了防止大华教用这种方式笼络人心,那不就是为了自己那些田产和钱财,说得冠冕堂皇。
他说得义正辞严,连鬓角的发丝都微微颤动,倒真有几分忧国忧民的模样。
穆王却只是淡淡“哦”了一声,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汤温凉,恰好压下心头那点波澜。
他放下茶盏:“朱大人的心思,本王懂。只是本王虽为监国,手里握着几分权柄,可有些事,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办的。”
他抬眼看向朱侍郎,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就说调兵吧,京营需镇守京城防备藩王,若要抽调兵力去鲷城,总得有个正当由头——总不能说‘为朱家夺回田产’吧?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本王偏私?”
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更要紧的是,钱。这几年父皇沉疴,南方水患又闹了两回,国库早就空了。大军开拔,粮草、军械、饷银,哪一样不要钱?本王手里实在是周转不开啊。”
说罢,他便不再看朱侍郎,只端着茶盏自顾自地喝着,眼尾的余光却悄悄瞥着对方的神色。
朱侍郎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哪能听不出穆王的弦外之音?调兵哪是“没有正当理由”的事?真要动兵,随便安个“剿除乱党、恢复地方秩序”的名头便是,说到底,还是想要点实在的好处。
他心里门儿清,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往前凑了凑,语气愈发恳切:“王爷不必忧心!钱的事,朱某来解决!”
穆王抬眸看他,故作惊讶:“哦?朱大人有办法?”
“朱家虽在鲷城折损了些家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侍郎挺直腰板,声音掷地有声,“朱家老宅里藏着的金银、古玩、字画,清点下来足有一百多万两银子的价值,这部分一半都可以悉数交由朝廷,充作军饷。”
“另外,朱某再让族中凑五十万两现银,专门用作大军开拔的粮草费用——只求王爷能尽快出兵,平定鲷城的乱党,还地方一个安宁。”
一百五十万两!
穆王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色。
这笔钱,足够支撑一支大军半年的开销了,若是用得好,甚至能趁机扩充些兵力,制衡一些不合作的大臣和那些藩王。
他放下茶盏,看着朱侍郎,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朱大人如此深明大义,本王倒是愧不如了。既然朱大人肯出力,那鲷城的事,本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朱侍郎见他松口,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连忙拱手:“全凭王爷做主!”
穆王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沉吟道:“调兵的理由好办,就说‘大华教聚众作乱、私分田产、藐视朝廷’,传檄天下,名正言顺。”
“至于兵力……本王看,可以从京营调调一万五精兵,再让邻近鲷城的青州驻军配合,两面夹击,想来足以拿下一个小小的大华教。”
朱侍郎听穆王松了口,脸上的愁容散了些,又往前凑了凑,陪着笑说:王爷,其实我朱家也有不少护卫。这些人跟着朱家多年,手里都有几分力气,要是王爷不嫌弃,也能跟着大军去鲷城,帮着夺回老宅。
他顿了顿,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补充:就是这些人身份尴尬,没个正经名头,跟着大军走怕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想求王爷给个方便,给他们安个临时的名分,比如乡勇助战之类的,这样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地跟着队伍出发了。
穆王端着茶盏,抬眼瞥了他一下,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朱老大打的什么主意,他还能不知道?
朱家老宅里藏着一百多万两的东西,现在要交出来充军饷,他肯定不放心。
怕大军真把鲷城拿下来,到时候这些东西被朝廷吞了,或是被领兵的将领私吞,他朱家捞不着好处。
让自家护卫跟着去,名义上是,实际上就是想盯着那些家产。
等城破了,好第一时间把朱家的东西清点清楚,别被人偷偷挪走了。
穆王心里透亮,嘴上却没点破,只是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这点小事好办。回头我让人给他们出个文书,就按你说的,算乡勇助战,跟着大军行事便是。
朱侍郎一听,连忙起身拱手:多谢王爷体谅!王爷放心,这些护卫定会听令行事,绝不给大军添乱!
他心里的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有了这个名分,自家的人就能跟着去鲷城,朱家的家产总算是能看住了。
穆王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暗笑:老狐狸,这点心思还藏着掖着。
不过也好,他肯出钱出人,自己正好省点事,至于他想盯着家产,只要能把大华教收拾了,这点小要求,答应了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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