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辞”三字出现在脑海之中的一刹那,瞬间劈开了苏慕昭脑海中盘桓多日的混沌浓雾。
这声音却并非经她唇齿吐出,而是从脑海最深处、那个被无形铁锁强行禁锢的记忆之中,爆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咆哮。
在混沌的记忆中,不过瞬息,天旋地转。
码头上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人群因官差围堵而起的惊恐嚷嚷、沈千山紧蹙眉峰间凝着的愠怒、唐紫嫣攥紧锦袖下透出的紧绷、圆慧大师垂落念珠串上悬着的凝重……
所有鲜活景象骤然褪去原色,化作一道道扭曲的光线,顺着苏慕昭的记忆疯狂倒卷,似要将她拽回几日前的码头晨光里。
未等她稳住心神,另一幅潮湿腥咸的画面已径直砸进识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那是前几日的白日,同样是一座依水而建的码头。
往日里挑夫的号子、船工的吆喝被一道麻绳警戒圈隔断,圈外挤满踮脚张望的人,议论声不绝。
苏慕昭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身子,只是双眼之中的精光却越来越亮。
是了。
她当时混在人群后沿,正在查探一道从客栈出来就黏在背后的窥探目光。
为引那目光现身,她故意往前挤,挤到前排后,她先看账房朱漆木门上的黄铜锁,再看侧面木格窗……
然后,再看到窗沿下泥土深半指、颜色发乌,潮气带着凉意,像是从屋内渗出。
就在她用脚尖碰那泥土时,那道窥探目光又扫过来。
她故意露出了“好奇过了头”的模样,往账房后方挪,走得马马虎虎,还“不小心”踩了守在侧翼的差役皂靴。
差役火大,水火棍戳地喝她后退,她装作受惊,慌称是邻县来寻活计的,想找账房先生问帮工的事。
可差役不信,还说她戴斗笠遮遮掩掩,怕是给“水鬼”通风报信。
这话引来了围观船工的附和,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喊着“面生可疑,跟水鬼勾结”,有人伸手要扯她斗笠,她“急”得后退撞翻货筐,陶碗摔碎,眼眶泛红带哭腔辩解,实则在等那道目光的主人现身。
果然,人群外围有身影动了动,紧接着,一道清朗声音压过嘈杂:“住手。”
那男子走到近前,对差役说“她不是可疑之人,是我让她来查看现场的”。
差役质问他身份,他从袖中取出深色檀木牌,正面阳刻“巡案司探查”五字。
差役脸色骤变,躬身行礼称“巡案司大人”……
然后……她就讲了一大堆有关于那密道的事情申请,这人也一直在引导她往这个地方想。
记忆的最后,是沈砚辞的一句赞同:
“就按姑娘说的办!”
记忆到这里,骤然中断。
像被人用淬了寒的锋利剪刀,从生命时间线上齐齐剪断。
原来如此。
苏慕昭垂在袖中的指尖猛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一丝尖锐刺痛压不住从内心深处涌起的寒意。
就是他!
定然是沈砚辞抹去了自己的记忆!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浮现,苏慕昭的胸腔里便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可下一息,一股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裹着被刻意愚弄的屈辱,兜头浇下,将那簇即将燎原的怒火浇得只剩冰冷的灰烬。
不对。
若沈砚辞真想让她彻底退出水鬼命案,大可直接抹去她所有与案件相关的记忆,让她连“码头查案”四字都想不起。
何必偏偏只抽走与他相遇、一同查案的这一段?
这般精准到苛刻的“留白”,不像灭口,也不像让她彻底出局,反倒像一句无声的警告,或是一场早已布好的局,等她今日重新踏足码头,自己撞进这张网里。
或者说,这根本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测试。
他就像是把这场相遇做成了一场测试,如果自己通过了这个测试,就可以收到那一封后来来路不明的邀请函,然后继续查探这水鬼一案。
他把自己看成了这个游戏的主持人,他在挑选这个游戏的玩家……
苏慕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闭眼,指尖抵着眉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惊涛骇浪,飞速回溯那段刚“失而复得”的记忆细节。
那个所谓的“暗渠”……
此刻以旁观者的清醒视角重新审视,所有不对劲瞬间浮出水面。
沈砚辞说“昨日派人查看后墙”,却偏偏确实什么都没发现;
但她指出泥土混石灰粉、墙后藏水道时,他又故作“眼中一亮”,仿佛才想到这层;
连她发现铜扣、推断凶手从暗渠乘船离开时,他都顺着她的话应和,却没补充半句自己的探查结果——
如此看来,他分明早就知晓暗渠的存在,却借着“受她启发”的模样,一步步引导她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他分明是故意借“巡案司大人”的身份接近她,用“助手”的名头让她放下戒心,再借着查案的由头,引她跟着他的思路走,看她能否察觉其中破绽;
待她入局后,再悄无声息抹去这段记忆,让她今日“重新”面对码头局面,审视被忽略的细节;
然后,他恰在此地此时登场,或许也是等着看她能否识破这层伪装。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局,环环相扣,
连她的记忆、她的探查,都成了局中棋子。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自己的呢?
苏慕昭指垂眸,继续翻找着脑海中零碎的记忆。
是了,在她的记忆深处,她曾一度笃定,面前这位沈砚辞公子,要么是谢无咎的手下,要么是与谢无咎相识的人——
毕竟几日前她刚和谢无咎在客栈分别时,对方还特意叮嘱过,若是查到有关之前那些案子的线索,会让人找机会来与她暗中沟通。
可眼下看来,这剧情走向显然超出了她的预判。
至少能确定,沈砚辞绝非一个单纯替人传讯的“传声筒”;
即便往后真能证实他与谢无咎有牵扯,他也定然不会是谢无咎手下那种俯首听命的角色。
苏慕昭眉峰微蹙,心头又想起一个问题:
如果这沈砚辞和谢无咎没有半分关系的话……
他大概早察觉有人暗中追查水鬼之事,却不清楚追查者的身份、来路,更不确定对方能力深浅。
所以设下前几日码头账房之局,借“巡案司主事”身份接近她,既试探她的观察力,也探她的底细。
那么,如此一来,他今日在码头再度现身,很有可能便是这场测试的下一个环节——
看她能否在重遇时,冲破被抹去的记忆枷锁,识破他的伪装。
苏慕昭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被人这般玩弄于股掌,连记忆都能被随意操控的感觉糟糕透顶。
可她偏偏不能发作,连情绪都要极力掩饰。
对方的身份、目的、手段全是谜团;
而自己,像被蛛网缠住的飞蛾。
每一次挣扎、每一个念头,都可能被网中心假寐的蜘蛛看得一清二楚,半分退路都没有。
他费尽心机测试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是想将她纳入麾下,还是借她的手查案?
抑或,他本就与水鬼命案脱不了干系,测试她只是看她是否有资格成为“棋子”?
将自己拖入这滩浑水,对他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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