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欧利斯消失在南方的乌云中,留下满地狼藉。
风雨似乎都因为它离开小了些,每个人心头的巨石更沉了。
普拉秋斯站在废墟上,浑身脱力,海拉拄地才勉强站稳,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他的身体。
他眼前浮出那个魔鬼的微笑。
“普拉秋斯!”
上校带人冲过来,看到他站在碎石上没事,才长舒一口气。
“你……”格里高利想骂,又咽了回去,重重拍他肩膀,“表现不错嘛!我们都看到了!”
楚月棠挣脱伊芙娜的手,跌跌撞撞跑过来,眼圈通红:“你……还好吗?吓死我了!”
普拉秋斯想扯个笑容,却连动动嘴角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摇摇晃晃,随时会倒下。
“快!撤离!它暂时退了,但这里还不安全!”格瓦尔催促。
众人互相搀扶,深一脚浅一脚走向临时集合点。
斯莱特扶着普拉秋斯,嘴里不停:“刚才那能量反应简直是不可思议……你怎么做到的?海拉的共鸣频率……”
话音未落,前方断墙后传来引擎轰鸣。
几辆焊着钢板的吉普车粗暴地他们面前甩尾停下。
车门打开,跳下20个身穿黑色袍状作战服的人。
他们动作僵硬,脸上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面罩,眼神空洞,手里的汤姆逊冲锋枪齐刷刷抬起,枪口冰冷地对准了他们。
是月影的人。
格瓦尔立刻举起腰间的手枪,斯莱特和阿尔杰瞬间护在两侧,伊芙娜把楚月棠拉到身后。
气氛绷紧。
一个高挑身影从最后那辆吉普车副驾走下,她就是塞拉菲娜。
她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半张银色面具遮脸,发髻一丝不苟,风雨吹动她的衣角,她却像参加晚宴般从容。
她缓缓走上一堵断裂的墙,目光扫过狼狈的众人,最后落在中间那个被斯莱特扶着的站都站不稳的普拉秋斯身上。
“真是感人。”她冰冷地嘲弄,“一直是这样,穷途末路的挣扎,总是格外好看。”
格瓦尔上校枪口对准她:“这里不欢迎你,谢谢。”
“我需要你们欢迎吗?”塞拉菲娜轻笑,手指轻轻抬起。
她身后的黑袍枪手们咔哒一声,全部打开保险。
“我不想对你没有太多要求,把中间的她交出来。”她声音变冷,“或者,我亲自来拿,顺便清理掉这些垃圾。”
普拉秋斯努力站直,想再次握紧海拉,手臂却不住颤抖:“可恶……”
阿尔杰抽出克拉吉尔,金发一甩:“我是冯·克劳斯家族的继承人,A级优秀生,根本不需要怕……”他上前一步。
“阿尔杰……小心点……”普拉秋斯虚弱地喊着,眨了眨眼。
塞拉菲娜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目光在普拉秋斯和阿尔杰之间流转,嘴角勾起一丝玩味。
千钧一发之际。
“唔……”
塞拉菲娜突然闷哼一声,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她猛地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面具下的眉头骤然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和惊怒。
她猛地转头,看向东北方向的广州方向,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极其厌恶又忌惮的东西。
她沉默了几秒,气氛僵持,只有风雨声。
终于,她放下手,眼神恢复冰冷。
“算了。”她突然意兴阑珊地摆摆手,“今天没心情陪你们玩。”
她转身走向吉普车,丢下一句:“垃圾,就再多活几天。”
黑袍枪手们虽然眼神空洞,却令行禁止,迅速收枪,沉默地退回车上。
引擎咆哮,吉普车卷着泥浆,迅速消失在断壁残垣之后。
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
“她……她就这么走了?”伊芙娜不敢相信。
格里高利挠头:“这女人脑子有病吧?”
阿尔杰收剑入鞘,眉头紧锁:“嗯……不像她的风格……她刚才好像……不舒服?”
格瓦尔上校不敢大意,示意大家保持警惕快速撤离。
斯莱特喃喃自语:“她看广州方向……那边有什么让她忌惮的东西?援军?不对,时间没到……”
普拉秋斯被搀扶着往前走,回头望了一眼塞拉菲娜消失的方向。
他总觉得,她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复杂得难以形容。
几人先往市中心撤去,这里街道上到处都是水,几乎成了一条河。
他们坐在一条船上,其他人划着船桨,普拉秋斯靠在中间的位置,喝着可乐,精神恢复了些。
他对坐在船头的格瓦尔上校说:“上校先生,刚才那女人跑走,我们不追吗?”
上校正在和克洛伊汇报情况,通讯器对面都是如释重负的呼声。
他先关掉通讯器,回头:“我们追?”
见普拉秋斯点点头,他微微一笑:“你刚才和那怪兽对上,是哪里出问题了?我们怎么可能去追呢?”他看了看其他划船的人,摆出了一副“你认为合适吗”的神态。
普拉秋斯笑着低头:“也是……不过就这么让他们走?”
“首先,月影每年的规模是在不断减少的,猜是什么原因?”上校说,“因为有力量在不断打击他们,不是你们这种超自然血统者,而是军队,政府军每年都在围剿他们。”
“每年出动军队……那这组织,也挺难对付……”
“一个持枪的邪教,而且是分散状态,想想看。”上校说,“不过军队打不过怪兽,还打不过这批人?”
上校的通讯器又震动起来,他接通后,把目光移向了楚月棠:“来看,你父亲的消息。”
楚月棠精神起来,可能太过激动,两眼都是泪汪汪的,嘟囔着嘴,凑了过去。
听着通讯器里传来福洛斯的问候,楚月棠焦急地问:“你到底是去哪了?”
“去了一趟湛江,幸运的是没有受伤,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那就好……那就好……”楚月棠仿佛不太敢继续问下去,把通讯器又塞回了上校的手里。
上校看着这个脆弱的白发女孩,神色无奈:“你们感情看来挺好,要不多说几句?”
“不用了……”她摇摇头。
而对于安来说,厚重的防爆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她陷在一张皮质沙发里,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面前的矮几上,百无聊赖地吹着一个粉色的泡泡。
“啪。”泡泡糖破裂,粘在她唇上,她伸出舌尖灵巧地卷了回去,继续咀嚼。
在她对面,黑塔会的主席莉迪亚正眉头紧锁,看着窗外。
安咀嚼着:“1000个去增援的学员,却没有我,为什么嘛……副校长真的是。”
“留在这,本来就是为了当后备力量,等怪兽一来,就得我们上了。”莉迪亚说。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莉迪亚低声自语,指尖有些烦躁地敲击着桌面,“格瓦尔的最后一次通讯只说普拉秋斯强行引开了那东西……然后就断了联系!”
安吹泡泡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恢复,声音含糊:“慌什么,那小子命硬得很呢。”
莉迪亚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射向安:“你好像对他特别有信心?我知道你是他的辅导学姐,但这次不一样!伊卡欧利斯不是我们在学院里对付的那些小打小闹的实验性生物,那是天灾……”
安把腿放下来,坐直身体,与莉迪亚对视,眼眸里没有太多波澜:“不然?现在冲出去,迎着台风喊‘把普拉秋斯还给我’?我相信校领导方面不是傻子,他们肯定有后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相信他们,然后准备好等那鬼东西被引过来时,狠狠揍它。”
她的冷静似乎感染了莉迪亚,莉迪亚揉了揉眉心,自己镇定下来,试图换一个话题缓解紧绷的神经。
“说起来……安,你对普拉秋斯了解多少?我是说,除档案上那些‘特级血统’、‘潜力巨大’之类的废话。”莉迪亚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他的血脉咒具体是什么?稳定吗?还有,他手里那柄‘海拉’……我总觉得那东西邪门得很。”
安咀嚼的动作慢下来,眼珠子转了一圈。
血脉咒?她好像从没听普拉秋斯完整吟唱过什么特殊的咒文,那小子有时很怂,有时又很冲动,动手更喜欢直接抡刀子。
对于稳定性,想起普拉秋斯偶尔失控或崩溃时那双变成淡金色的、非人的瞳孔,还有那几乎要撕裂一切的暴戾气息……安觉得这问题有点难答。
海拉那柄刃给她的感觉更像一个活着的、饥饿的深渊,毫无疑问是适合普拉秋斯的。
她张了张嘴,只挤出一句:“他打架挺猛的。”
莉迪亚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差点被噎住:“这?”
安耸耸肩,眼神飘向一旁闪烁的通讯屏幕,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然呢?他又不是我男朋友,我还能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的内裤?”
莉迪亚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当我没问……总之,希望你的感觉是对的,他最好能平安回来。”
利迪亚离开后,安重新靠回沙发背,目光有些失焦。
“他又不是我男朋友……”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记忆深处某个被小心翼翼封存的角落。
回想起她是希腊贵族的出身,在爱琴海沿岸的家族庄园,阳光总是那么灿烂,把白色大理石照得晃眼。
那是14岁的夏天,海风咸湿,柠檬树的香气浓郁得化不开。
那个红发蓝眼的少年靠在爬满葡萄藤的回廊下看书,睫毛长而密,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穿着最漂亮的裙子,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冲过去,把攥得汗湿写着心事的纸条塞进他手里,然后扭头就跑!
裙摆飞扬,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
后来呢?
后来,偷偷的牵手,花园角落第一次笨拙的亲吻,冒出以为会永远这样下去的傻气念头。
如果没有后来那件事发生,一切都会这么美好下去。
没过多久是毫无预兆的爆发。
她隐藏在dNA深处的能力觉醒了,顿时餐厅里精致的银质餐具在她无意识的情绪波动下扭曲、熔化,全部的水晶杯炸裂,碎片四溅,如同炮弹的破片。
在场那么多宾客尖叫起来,母亲晕厥过去,而她,看见父亲那惊骇的眼神。
就这样,因为这次不被她控制的能力展示,她离开她的家,被政府软禁了起来。
一开始条件并不错,吃穿住照样不缺,软禁的住处在普通人看来也是高攀不起的存在,除了不能自由出门了。
不时就会有政府人员和科研人员来到这,抽她的血,收集她的毛发……得到身体数据。
再然后,就不是软禁,而是囚禁。
是没有窗户的黑暗的地下房间,冰冷的金属墙壁,每天定时抽血、检测、记录数据,穿着白大褂白口罩的人来来去去,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件稀有的标本。
最初软禁那段时间,他还能偶尔来看她,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他的嘴唇开合,说着安慰的话,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徒劳地把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想碰碰他。
某天他再也不来了,看守的人语气平淡地告诉她,她的存在已被列为国家最高机密,所有无关人员,包括曾经的亲友,一律不得接触。
在那个最天真烂漫的时候,世界只剩下绝对的寂静和孤独。
直到那群身份不明、训练有素的人强行突入,把她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牢笼里带出来,几经辗转,送到了这片遥远的东方土地,更后来进入这座名为欧斯坦的学院。
她猜测那些人应该是雇佣兵一类。
进入学院前,她不止一次收到来自父母的书信,信上的内容告诉她,说已经联系到了学院的高层,可以进入“庇护”。
后来她也得知,自己软禁和囚禁期间,父亲母亲等她能想到的所有亲人都被调查了,但再也查不出第2个她这般的特殊血统者。
这里的人称她为“A级血裔”,开发她力量,教她控制,也利用她。
她重新见到了阳光,穿上了漂亮的学院制服,甚至可以喝酒、打架、开着车在校园里横冲直撞,乃至有过加入天鹅会的经历。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希腊那个地下房间里了。
她无意识地用力嚼着口香糖,甜腻的人工香精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
她为什么会那么关注普拉秋斯?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在学院门口见到那个眼神里带着警惕和一丝野性的少年时,她恍惚了一下。
倒不光是容貌,那小子长得更像北欧神话里走出来的神只,一样的红发蓝眼,真是精致得过分。
更是那种感觉,某种藏在灵魂深处的被压抑的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和危险。
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却从未真正驯服的幼兽。
和她记忆里那个最终消失在防弹玻璃后的少年奇异地重叠了。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或许能挣脱牢笼,咆哮世界的可能。
正因如此,她才那么关注他,虽然有些时候手段有点“暴力”了。
她忍不住靠近,忍不住在他训练受伤时扔过去一瓶药,在他被其他人找麻烦站出来,在他迷茫时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几句欠揍却又有点道理的话。
这么一直用这辅导学姐的身份合理护着他,现在看来,像是透过他弥补某种无法挽回的遗憾。
哪怕下着雨,基地中的警报声、通讯声、人员的呼喊声还是盖过了一切,安把嘴里没味了的口香糖用纸包好扔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
“我去外面透口气。”她对出来的莉迪亚说。
莉迪亚点了点头,回了房间,注意力在房间里的推演沙盘上。
安走到厚重的防爆门前,门滑开一条缝隙,外面风雨的呼啸声瞬间涌入。
她点起一根细长的香烟,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她的侧脸。
远处雷声轰鸣,仿佛巨兽就近在咫尺了,在上空的云层中咆哮。
她吐出烟圈,低声骂了句希腊语的脏话。
“你小子最好别死在外面……别指望我给你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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