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室地板上切割出一道道光栅。丁陌坐在桌前，手里拿的不是文件，而是一本黑色硬皮账簿——三井运输的机密账册。
账本上的数字密密麻麻，进出款项清晰得令人心悸。过去三个月，三井运输表面上承接了领事馆三成非核心物资的转运，实际利润却比账面高出五成。那多出来的部分，都流向了账簿里几个没有名字的账户——那是丁陌设在香港、新加坡的秘密户头。
但这还不是全部。
账簿最后几页，有一组用特殊密码记录的账目。那些数字对应的，是过去三个月通过三井运输渠道，秘密运往红党根据地的物资：四批盘尼西林、两箱无线电零件、三吨无缝钢管、一批手术器械和医用酒精。
这些，只有丁陌一个人知道全貌。
李爷以为自己在运黑市药品卖给外地商人赚差价，铃木以为自己在帮某些背景复杂的“朋友”转运紧俏货。他们都知道这些货见不得光，但都不知道最终去了哪里——丁陌不会告诉他们，也不能告诉他们。
这是保护，也是控制。
丁陌合上账本，锁进抽屉最底层的暗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脑子里盘算着下一步。
珍珠港预警带来的地位提升和两千美金经费，让他在军统那边站稳了脚跟。但真正让他在上海扎根的，是这张以三井运输为核心的网。这张网现在要织得更密，要把更多关键人物绑进来——绑得越紧越好，紧到一旦有人想动这张网，整个利益链上的人都会自发反扑。
他的目光投向隔壁参谋部的主楼。
中岛大佐的办公室就在那里。
这位参谋本部的高级军官，是丁陌这半年来精心维护的关系。三个月前的那次运输协调会，丁陌精准的调度和清晰的汇报让中岛记住了这个“能干”的年轻人。后来的几次接触，丁陌都有意无意展示自己的能力——不是张扬，而是恰到好处地解决问题，让中岛觉得“这个年轻人可用”。
更重要的是，丁陌在一次私下谈话中，委婉地向中岛表达了“愿为长官前程尽一份力”的意思。
在日军这个等级森严的体系里，这句话的分量很重。中岛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丁陌一眼。但从那以后，丁陌明显感觉到，中岛对他的态度有了微妙变化——不再是纯粹的上下级，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默契。
现在，是时候把这种默契，变成实实在在的利益捆绑了。
丁陌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铃木吗？下午三点，老地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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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口区那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挂着“三井商事株式会社”的牌子。一楼是正常的贸易办公室，穿着和服的职员在接电话、处理文件；二楼才是真正的核心。
丁陌从后门进去，直接上了二楼。铃木和李爷已经在等他了。
铃木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精明的商人。他是丁陌两年前发展的线人，原本在一家日资商社做经理，精通财务和商务谈判。丁陌说服他出面经营三井运输时，只说“这是一条赚大钱的路子”，没提别的。
李爷则负责实际的车船调度和人员管理。青帮背景让他能摆平地面上的各种麻烦，码头工人、车夫、船老大，都得给他面子。他只知道三井运输在做“两边赚钱”的买卖——既接官方的活，也接黑市的私活。
“账我看过了。”丁陌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表面账做得不错，该交的税都交了，该走的流程都走了。暗账……也干净。”
铃木推了推眼镜：“竹下先生放心，所有黑市货物的进出，我都做成‘损耗’或‘运输途中损坏’处理，账面挑不出毛病。”
李爷补充道：“最近那批‘药品’已经运出去了。分了三批走，一批走铁路到镇江，一批走水路到南通，还有一批走陆路到苏州。接货的都是生面孔，钱货两清，没留尾巴。”
丁陌点点头：“做得对。记住，我们只是在做黑市生意，赚差价。至于货最后去了哪里，我们不问，也不该问。”
铃木和李爷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他们确实不知道那些“药品”最终去了红党根据地。李爷以为买主是苏北或者皖南的药贩子，铃木以为是某个想发国难财的投机商。丁陌不解释，他们也不敢多问——在上海滩混，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接下来，我们要把规模再扩大一倍。”丁陌说。
铃木皱眉：“扩大一倍？现在领事馆那边的业务已经占了我们七成运力，再扩大的话，车船和人手都不够。”
“车船可以买，人手可以招。”丁陌说，“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我们要拿到更核心的业务。”
李爷眼睛一亮：“竹下先生的意思是……军需运输？”
“不完全是。”丁陌摇摇头，“军需品太敏感，我们现在还碰不了。但军需品之外的所有物资——军营的日常补给、军事工程的建材、非敏感部门的办公用品——这些都可以做。”
铃木明白了：“您是想通过中岛大佐的关系，拿下参谋本部下属机构的全部运输合同？”
“不止参谋本部。”丁陌说，“海军联络处、陆军驻沪司令部、宪兵队后勤科……所有日方机构的非军需运输，我们都要拿下来。”
李爷倒吸一口凉气：“这胃口会不会太大了？那些机构都有自己的运输队，凭什么外包给我们？”
“凭我们能做得更好，更便宜。”丁陌说，“更重要的是，凭我们能给关键人物足够的好处。”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摊在桌上。
“这是我这几天整理的资料。参谋本部后勤课课长，喜欢收藏中国古玉；海军联络处新任负责人高野少佐，女儿在东京读私立学校，学费昂贵；陆军司令部运输科长，在上海养了个情妇，开销很大……”
铃木和李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丁陌这份资料太详细了，详细到不像是一个领事馆文书能掌握的。
“竹下先生，这些情报您是从……”铃木试探着问。
“不该问的别问。”丁陌打断他，“你们只要知道，每个人都有弱点，都有需求。我们要做的，就是满足这些需求，把他们变成我们的朋友。”
他顿了顿，看向铃木：“你明天约中岛大佐的秘书吃饭，先探探口风。就说三井运输想为帝国后勤贡献更多力量，愿意以低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承接参谋本部所有非核心物资运输。”
“低于两成？”铃木皱眉，“那我们的利润……”
“利润可以从别的地方补。”丁陌说，“黑市那条线，最近可以再开一条。李爷，你认识跑苏北的船老大吗？”
李爷点头：“认识几个，都是老江湖了。”
“好。”丁陌说，“你联系他们，就说三井运输有一批‘紧俏货’要运往苏北，价格好商量。铃木，你把这条线的账，单独做。”
铃木懂了：“明面上我们低价接官方生意，赚名声和关系；暗地里我们高价做黑市运输，赚真金白银。”
“没错。”丁陌又看向李爷，“你这边抓紧时间扩充车队。不用买新车，去黑市收购那些二手卡车，找可靠的师傅翻新。船队也是，先租后买，低调行事。”
“明白。”
“还有一件事。”丁陌压低声音，“最近‘那边’的订单又增加了。除了药品，还要一批无线电零件和蓄电池。你们规划好路线，分批次运，不能引起注意。”
李爷点头：“放心，闸北那条线我们已经摸熟了，沿途三个关卡都打点好了。至于货是什么、给谁的，我们不过问。”
“很好。”丁陌站起身，“那就分头行动。铃木，中岛大佐那边，三天内我要听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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