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些在内地接货的红党人员，因为这笔买卖，和他建立了更深的联系。这种联系，在将来的某一天，可能就是救命的东西。
这就是他的财富帝国——看不见，摸不着，但真实存在。
这个帝国不在账本上，不在银行里，不在房产地契上。它藏在一次次秘密的运输里，藏在一笔笔暗中的交易里，藏在那些看似平常的物资流转里。
而这一切的基础，是他用两年时间织起来的那张网。
码头的王大海，帮会的李爷，商社的铃木，伪政府的吴关长，卫生局的副局长，现在又加上参谋本部的中岛大佐……
这些人，有的为了钱，有的为了权，有的为了人情，有的为了把柄，一个个被他拉进了这张网里。
他们在网中各取所需，却不知道，自己也成了这张网的一部分。
丁陌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离开茶馆。
外面天已经黑了，黄浦江上灯火点点，码头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汽笛声。
他拦了辆黄包车，没有直接回码头，而是让车夫拉他去静安寺路。
车在一栋西式小楼前停下。丁陌付了钱，等黄包车走远了，才转身进了旁边的一条弄堂。
弄堂很深，很暗。他走到最里头的一扇黑漆门前，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脸。
是陈雪。
“进来。”陈雪闪身让他进去，很快关上门。
屋里点着煤油灯，光线昏暗。陈雪穿着一身素色旗袍，头发挽在脑后，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些。
“怎么这时候过来？”陈雪给他倒了杯水，“出什么事了？”
“没事。”丁陌接过水杯，“有批东西要送出去，提前跟你说一声。”
“什么东西？”
“十台手摇发电机，德国产的。五十套手术器械，要全套的。”丁陌说，“东西下礼拜到，走老路子。你那边准备好接货的人。”
陈雪眼睛一亮：“发电机？这东西可不好弄。”
“所以让你们珍惜着用。”丁陌说，“根据地的电台，老是断电不行。有了发电机，通讯得保证畅通。”
“手术器械也是急缺的。”陈雪说，“前线医院什么都缺，止血钳、手术刀、缝合针……有时候做手术，器械都不够用。”
“这次给你们配齐。”丁陌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撕下一页，写了个地址和时间，“东西到这儿，这个时间点。接货的人要可靠，手脚要干净。”
陈雪接过纸条，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划着火柴烧掉。
“还有件事。”丁陌说，“过段时间，可能有批大货要送。汽油、橡胶、铜线这些。”
陈雪呼吸一窒：“真的？”
“嗯。”丁陌点头，“量不小，你们得提前准备好接应的人手和存放的地方。”
“地方我们有，人手也有。”陈雪说，“就是……这些东西太扎眼了，运输的风险……”
“风险我来担。”丁陌说，“你们只管接货。记住了，这批货不是送给你们的，是卖给你们。钱，用黄金或者古董付。”
陈雪愣了愣：“可是组织上现在……”
“没钱也得想办法。”丁陌打断她，“这是其他人的生意，我的那份可以不拿，其他人不行，我也要周转没那么大的资金量。黄金古董，你们总该有一些。”
陈雪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我跟上级汇报。”
“抓紧。”丁陌站起身，“我该走了。”
陈雪送他到门口，在他要开门的时候，忽然低声说：“你自己小心。”
丁陌顿了顿，没回头：“知道。”
门开了又关，弄堂里重新陷入黑暗。
丁陌走出弄堂，在静安寺路上慢慢走着。夜风吹过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他点了支烟，脑子里想着接下来的安排。
李爷的药，陈雪这边的货，中岛大佐的视察，参谋本部的调动……一件件事，都得安排好，不能出岔子。
特别是中岛大佐的视察，这是关键。
只要这次视察能让大佐满意，他就能进参谋本部。进了参谋本部，他能接触到的情报级别就完全不同了。
但上海这边的摊子不能丢。
得找个人替他看着。
丁陌想到了铃木。
那个日本商社的经理，精明，圆滑，重利。最重要的是，铃木是日本人，由他出面打理码头的事务，不会引起太多怀疑。
而且铃木跟他合作了这么久，知道他不少事，但也正因为知道得多，反而更可靠——因为铃木明白，要是丁陌倒了，他也好不了。
利益捆绑，永远是最牢靠的关系。
丁陌打定主意，明天就去找铃木谈。
一支烟抽完，他也走到了路口。黄包车夫围上来揽客，他选了辆干净的，坐了上去。
“三号码头。”
车夫拉起车跑起来。丁陌靠在椅背上，看着街边的景色往后倒退。
霓虹灯，广告牌，西装革履的男人，旗袍婀娜的女人，还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巡逻的日本兵……这就是上海，繁华与破败交织，文明与野蛮并存。
而他，就游走在这两者之间。
用日本人的码头，运帮会的货，赚红党的钱。
用敌人的资源，打敌人的仗。
这就是他的财富帝国。
这个帝国没有疆土，没有旗帜，没有宫殿。
但它真实存在。
它存在于每一次秘密的接头，存在于每一笔暗中的交易，存在于每一份伪造的文件，存在于每一个被他拉拢的人心里。
而他就是这个帝国的皇帝。
一个藏在阴影里的皇帝。
黄包车在三号码头门口停下。丁陌付了钱，走进大门。
夜班的工人正在卸货，起重机的吊臂在夜色中缓缓移动。王大海看见他，赶紧跑过来。
“竹下先生，您回来了。小林少尉还在档案室，说是要再练一遍流程。”
“让他练。”丁陌说，“你跟我来。”
他把王大海带到办公室，关上门。
“下周有批货要到。”丁陌开门见山，“走特别通道。货到了你亲自去接，接完马上转移，不要在码头过夜。”
“什么货？”王大海问。
“别问。”丁陌说，“你只管接货，转移。其他的，不要知道。”
王大海会意：“懂了。时间呢？”
“具体时间我会提前告诉你。”丁陌说，“接货的人，用你最信得过的。一个外人不能有。”
“明白。”
丁陌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推过去：“这些钱，你拿去给兄弟们分分。告诉他们，好好干，亏待不了他们。”
王大海接过钱，掂了掂，分量不轻。
“谢谢竹下先生。”
“去吧。”丁陌摆摆手，“把档案室那边盯紧点，中岛大佐来视察，不能出一点岔子。”
王大海走了。
丁陌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码头的灯火。
起重机还在工作，货物还在流转，金钱和物资在这片土地上悄无声息地流动着。
这就是他的帝国。
一个在黑暗中悄然生长的帝国。
还有两天，中岛大佐就要来了。
那将是一场考验，也是一场机会。
他要让那位大佐看到，三号码头在他的管理下，是多么的高效，多么的规范。
他也要让那位大佐知道，他丁陌，是个值得重用的人才。
只有这样，他才能走进那个更核心的圈子，接触到更重要的情报，掌握更强大的资源。
只有这样，他的财富帝国，才能继续扩张。
夜色渐深。
码头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熄灭。
比如野心。
比如算计。
比如那个在黑暗中悄然生长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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