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咖啡馆，灯光暖昧，留声机里播放着软绵绵的爵士乐。苏念卿已经坐在老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外罩米白色开司米毛衣，显得端庄而疏离。
丁陌在她对面坐下，点了杯清咖。侍应生离开后，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音乐在空气中流淌。
“最近开销有些大。”丁陌率先开口，声音平淡，如同在谈论天气，“打通几个新的关节，线人那边也需要安抚，上次那批‘货’的尾款，也该结清了。”他所说的“货”，指的是之前提供的关于日军部队调动和物资囤积的情报，其中夹杂了不少他精心伪造、用于误导军统判断的内容。而“开销”，自然是他中饱私囊和暗中支援红党的借口。
苏念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什么温度。“上面的意思是，钱不是问题，但要看值不值。”她轻轻搅动着咖啡勺，“最近收到风声，欧洲那边，似乎有人要过来？”
丁陌心中冷笑，军统的消息也不慢。他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风声是有，但捂得很严实。武藤今天刚找我，也只是含糊地提了点外联安保的事情，具体细节，恐怕要到最核心的那几个人手里。”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影子’先生。”苏念卿放下勺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上面需要确切的消息，来访的是谁，什么级别，谈什么，具体时间地点。这份情报，上面愿意出这个数。”她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丁陌看了一眼那两根手指，知道那代表着一笔足以让任何人动心的巨款。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喜色，反而皱起了眉头：“难度太大。这种级别的秘密会谈，守卫必然森严，恐怕连武藤都未必能接触到全部细节。我需要时间，更需要……额外的资源。”他再次强调“资源”，将索要更多经费的意图包装成完成高难度任务的必要成本。
苏念卿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她点了点头：“资源会给你备好。但上面有句话要我带给你——”她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匕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若发现任何不忠的迹象……我有权临机处置。”
“临机处置”四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蕴含的冰冷杀意，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丁陌端着咖啡杯的手稳如磐石，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没有。他甚至还轻轻呷了一口微苦的液体，然后才抬眼迎上苏念卿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点嘲弄的弧度：“苏小姐，我们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提供的‘货’，哪一次让上面失望过？怀疑，是合作最大的成本。如果上面觉得我不值得信任，大可以换人。只是不知道，换一个人，能不能在武藤和松本优子眼皮底下，拿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冷静，仿佛根本不在意那份“处决密令”。这种态度，反而让苏念卿眼底的审视略微松动了一瞬。的确，“影子”的能力和位置无可替代。
“我只是传达上面的意思。”苏念卿收回目光，恢复了之前的淡漠，“情报，尽快。资金和老规矩，会送到你指定的地方。”
“等我消息。”丁陌放下咖啡杯，站起身，留下咖啡钱，径直离开了咖啡馆，没有再多看苏念卿一眼。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夜风带着寒意。丁陌的心却比这夜风更冷。军统的试探和杀意，毫不意外。在那个体系里，任何人都只是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必须以更加强硬和“贪财”的姿态来应对，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至少是暂时打消。
回到那间充斥着孤独和冷清气息的公寓，丁陌反锁好门，拉紧窗帘。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静静坐了一会儿，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然后，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放着几件他精心收集的“媒介”——苏念卿上次用过的手帕，武藤赏赐的钢笔，南造云子不小心落下的一枚发卡……
今晚，他需要再次动用【心理镜像】。目标，苏念卿。他需要亲眼“看”到那份“处决密令”的具体内容，以及军统高层对此事的真实态度和后续计划。
拿起那条带着淡淡栀子花香气的手帕，丁陌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精神集中，如同将所有的意识拧成一股细丝，小心翼翼地探入那虚无缥缈的梦境维度……
熟悉的晕眩感传来，周围景象扭曲、重组。他“出现”在一条雾气弥漫的街道上，这是苏念卿梦境常用的背景。街道两旁是模糊的、扭曲的建筑阴影，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隐匿着自己的存在，如同一个幽灵，在雾气中穿行。寻找着，感知着与那份密令相关的记忆碎片。
终于，在一栋类似军统据点风格的建筑轮廓前，他“看”到了苏念卿。她正站在一个模糊的、象征着上级的影子面前，聆听指令。那影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关键词语清晰可辨：“……德意密谈……优先级最高……‘影子’……若有不忠……就地……清除……”
紧接着，是苏念卿内心活动的片段闪现，如同破碎的镜面——对“影子”能力的欣赏与对其神秘背景的不安交织；对执行处决命令的一丝本能抗拒，迅速被纪律和责任感的冰冷浪潮淹没；以及，一个备用的联络方式和一套紧急情况下确认“影子”是否叛变的验证流程……
丁陌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将这些碎片一一捕捉、记下。退出梦境时，一阵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鼻腔里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他用手背一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到了一抹刺眼的鲜红。
能力使用过度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了。
他靠在墙上，喘息着，等待那阵眩晕和恶心感过去。脑海中，却已经开始飞速运转。军统的杀意是真实的，苏念卿的犹豫也是真实的。他需要利用这份犹豫，更需要针对那套验证流程，提前布下迷阵。
他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真的去冒险窃取那份几乎不可能完整获取的德意密谈详情。他需要一个计划，一个既能向军统“证明”自己的“忠诚”与“价值”，又能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向别处，同时还能为自己下一步行动创造空间的，一石三鸟的计划。
擦干净鼻血，用冷水洗了把脸，丁陌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自己。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试探？那就看看，到底是谁，能试探出谁的底牌。在这片无形的战场上，他丁陌，从来就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夜还很长，而属于“深渊”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更加凶险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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